人间炼狱
是刀尖,交了钱,还是挨了窝心脚。那些人踢开他,闯进屋里,翻箱倒柜,被褥衣裳,凡是能入眼的,都搜罗了去。
人走了,他也不敢起身,趴在地上痛哭。
将军死了,兵也没了,前来支援的武僧和道人都被杀尽了。朝廷始终不管不顾,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任人宰割。先前还存着破财能消灾的念,如今一个子都没了,如何躲得过去。
他娘子出来,见了家中狼狈,和他哭作一团。
三桃钻出来,见他这模样,心知再往后,只怕凶多吉少,便擅自做主,拿了捣杵,打砸那些缸子。
“掌柜的,保命要紧,预备些吃食,躲着不要再出来了。”
夫妻俩听明白了,照着做,将一屋子缸甑瓮罐,全敲碎了,又把窗纸撕破,帐子扯坏。将藏起来的粮食全做成干饼,提一桶水,带上仅存的几件破衣裳,藏进小窖里。
小窖窄小,还需要人在外面封板遮盖草席。三桃主动留下,提醒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待到粮尽了,再挑开板出来。
夫妻二人流泪不止,抓了几个饼塞给她。
城中大乱,逃命要紧,可三桃更担心她的豆花儿。她用灶灰把脸抹得更糟,上街寻孩子去。
走到哪,总能听见人惨叫,她听得心惊肉跳,努力压下惊慌,只贴着墙根走,听到动静就找地方躲了,或者贴着地,躺下装死。因她浑身破败脏乱,面容可怖,只挨了几脚踢,倒也没人深究。
天渐渐黑了,前方有火把,她赶紧掉头。脚步声,陌生的话语,来得迅速,她只能就近躲进一户人家。
门破了,斜斜地敞着,院中躺着两具尸身。她早早地捂了嘴,快速绕过去,往柴房去。
柴房里有个小小的黑影,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是个孩子。
三桃冲过去,快速抱住她,摸到她的嘴,捂住,贴着耳轻声说:“外头有贼兵,你不要哭。”
怀里的孩子止了哭,但浑身颤抖。
三桃抱着她,躲在柴堆后,静静地等着。有人进来,又出去,等外面彻底安静了,她再抱着孩子往外去。
月光淡淡的,她提前捂了孩子的眼,带着她绕过她父母的遗体,等走远了才放开,仔细叮嘱:“不要出声,我送你去个能躲的地方。”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懂些事了,默默流泪。
如今的离州城,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大圆寺。
她知道这点,别人也知道。寺门紧闭,寺前挤得密密麻麻,有人叫着:“我要给菩萨镀金身,快放我进去。”
“对,我捐米油。”
这两人嗓子干哑,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了。
偌大一座寺庙,这会安安静静的。
三桃没死心,抱着孩子绕到后山,远远见到个人影,便朝着山下喊:“求师傅慈悲,收留这孩子吧,她父母已经……”
她捂了孩子的耳,再道:“她无亲无故,求师傅救救她。”
里头那人应道:“你带着她往东走,到亭子里去。”
竟是故人!
三桃大喜,照着他说的做。可惜来接孩子的,却不是他。
小沙弥盯着她,摇头道:“方丈也没了法子,施主,只能这孩子进去。”
三桃施礼,回道:“是,多谢小师傅。”
夜已深,她重新回到醉梦巷,一家一家地找。
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脂粉香里,夹着让人难以喘息的血腥气。听说这里的女人们,要么被杀,要么被掳。龟公的尸身,就躺在楼角。薄窗淡月,更显阴森。
三桃不停地默念“豆花”壮胆,挨个翻找屋子,连柴房灶房也不放过,可始终不见一个活人。一直找到天蒙蒙亮,依然无所获。
她在这家的柴房里藏着,挨到天黑才出来。
上半夜就翻完了醉梦巷后几家,于是又赶去花飞巷。这一路,臭味更浓,尸身也密集了,她的心越来越慌。
这一夜,依然没找着豆花,但又捡了一个孩子。
寺前已没了人蹲守,寺里依然安安静静的。她将孩子送去寺后那亭子里,因无人应答,她只能嘱咐孩子老实在这等着。她还得赶在天亮前回城中躲好。
到得第七日,到处都是尸臭,她只能蒙了口鼻行动。很少能听到人声,但她始终抱着希望:一家一家地翻,一处一处地找,既然没有豆花的遗体,那她自然是活着的。
这天夜里,她又送去了一个孩子,有人在亭子里等着。
小沙弥问:“施主可见着了不易师兄?”
三桃摇头,反问:“不易是谁?”
“不是他嘱托施主将孩子送来此处的吗?”
“你是说,眉心有痣的师傅吗?”
“正是。”
“他去了哪?”
为什么不留在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