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云苍狗(1)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情感断舍离宝典(摘抄自网络)》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就没有再关上的道理。
也是从这天起,寻思和慎知还的联系就没再断过。
即便远隔千里,她也知道临州博物馆新收了两块记载临州盐业历史的明清石碑,知道小文峰塔的方案改到了第五稿,知道霍树声撰写的《临州府城砖录》书稿过了初审……
但和慎知还聊天,是时刻都离不开搜索引擎的。
寻思从没聊过这么谨慎的天,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半夜爬起来开电脑。
他要是提到宋代名妓严蕊与太守唐仲友在东湖边酬唱和韵,必然会发一下“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人在武陵微醉。”的原诗。
像寻思这种既分辨不出梨花与杏花的区别,也不懂姑娘家为什么人在临州却非要提到武陵的“非专业从业人员”,不但需要兢兢业业搜原词注释——了解人家其实咏的是桃花,武陵指的是武陵渔者发现的桃源——还得看一下唐仲友被朱熹弹劾,连累严蕊下狱的背景。
要只是这样,也还不算离谱。
偏偏慎知还不是搞旅游的,是搞历史的。他科普完地方历史故事,一秒还会提到王国维怀疑这词其实是唐仲友亲戚高宣教写的,再接着说到《四库提要辨证》里也对这事提出了质疑……
这对坐在电脑前的寻思来说,属实有点儿超负荷。
哪怕在画室跟着老师背面部肌肉图时,都没这么辛苦。
但鬼使神差的,她愣是没狠心切断这种单方面碾压的互动。
慎知还可能也觉察了自己孔雀开屏的炫技行为,开始转移话题到吃的上面。
临州的禁渔期已经结束,他发来的照片便几乎都是各种海鲜。
言语间,她和阿凉不像是要回去干活的小乙方,倒像是冲着梭子蟹和蛏子海蛎而去旅游的客人。
日子在绵绵秋雨里不紧不慢地过着,二期项目的重启却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因了上次的水灾,老板怕阿凉和寻思有情绪,非常仗义地给他们和甲方爸爸争取了福利,结束了他们两地奔波的麻烦,一个月仅要去临州出个一两次差就行了。
本地人阿凉听了欢欣鼓舞,下周的相亲可以约起来了!
寻思理应也是要高兴的,就也跟着笑了笑。
出了办公室,阿凉很是矫作地感慨:“老板这善心发的真不是时候,台风季让咱们去出差,等人休渔期都结束了,能吃海鲜了,又宣布不用跑现场了……”
寻思想起手机里看着让人食欲大振的各色海鲜图片,轻轻的“嗯”了一声。
人不用去现场,所谓的二期重新启动也就是开个软件的事。
慎知还没和她提项目的事,对接需要的文件和资料都直接传到了阿凉的邮箱里。
寻思站在阿凉身后,看着他打开文件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分到她手里的是个宋末元初龙泉青瓷划花月影梅纹碗。
这碗寻思虽然在博物馆见过,古瓷碗注水的存档视频却是第一次看到。清凌凌的泉水倒进去,碗内壁刻着的那三两支梅花与一弯月,便浮在了淡青的釉色里。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阿凉倒是干劲十足,一边开了小窗和相亲对象约了晚饭,一边唰唰唰在画板上打型。
寻思凑过去看——是个仿临州龙泉窑青瓷公道杯的品茗杯。
杯子中间堆塑的小寿星被做成了可以打开的茶漏,趣味性十足。
寻思着看了半天,回到自己的卡座上。
脑子里仍旧是空空荡荡的,她又去翻剩下的资料和视频。
看到《巾山胜迹图》,想到的是清初贪官郭曰燧离任找人绘制这图时,被人嘲讽“腰缠十万官赀丰,压扁黄堂两袖风。只有巾山抬不动,临行收入画图中。”;看到金鳌山资料,想到的是赵构当年南逃的狼狈仓促;看到五代线描戏曲人物瓶,想到的是贺晓那时刻不停说话的嘴……
橘生淮北则为枳,各种历史趣闻到了她脑子里,也就过滤得就剩下八卦了。
有趣是挺有趣的,但要拿来做文创,就有点难登大雅之堂
她不由自主切了社交账号界面出来,手指还没点到慎知还的头像呢,前台小妹出现在了门口。
“思思,门口有人找。”
寻思先是一愣,心脏继而快速的跳动了起来。
她倏的站了起来,又看了眼卡座上放着的文创装饰镜里的人影,快步朝外走去。
——这就是所谓的“惊喜”吗?
难道其实是他们来这边……
她看到了前台站着的人影——向钟毅不羁地挽着衬衫袖子,一手拎西装外套,一手拎点心袋子。
他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好看到寻思脸上迅速褪去喜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