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云收雨霁终有睛(1)
所谓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见色起意。——《情感断舍离宝典》
寻思第一次见慎知还,其实远比他以为的早得多。
彼时她刚跟着欧小露看完一部狗血爱情片没多久,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得知未成年女儿怀孕打胎后歇斯底里的反应——李朝晖和寻小萍倒是经常歇斯底里,可惜对象从来不是女儿。
寻思在家附近的小旅馆转悠了几个月,又蹲守了好几个网络BBS,终于在匿名聊天室约到了人。
事到了临头,人都站在旅馆门口了。
她却突然后悔了。
陈旧肮脏的招牌、一脸不耐烦的前台、以及戴着口罩却也挡不住猥琐油腻感觉的男人,都让她产生了近乎荒诞的感觉。
她在脸上鬼画符似的糊满了化妆品,这时想要退缩,那锋利的眼线与带亮片的深紫色眼影都遮挡不住稚嫩与慌乱。
男人年纪都快赶上李朝晖了,哪里看不懂这种孩子气的虚张声势,拽着她胳膊小声地哄个不停:“别怕别怕,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寻思开始用力挣扎起来,男人两只手都用上了,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小旅馆里拉。
“乖,咱们先进去……”
寻思涨红了脸,陌生的烟草味让她脑子发闷,鞋底摩擦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慎知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高个男孩穿着校服,抱着一大沓参考书,顿住脚步,冷着脸问:“需要报警吗?”
男人愣了一下,寻思趁机一脚踹在他大腿根处,扭头就跑。
跑过街角拐弯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男人还蹲在地上,男孩已经转过身,初春的风吹得蓝白色的校服像风帆一样鼓起来,没几步就消失在校门口……
闹钟的铃声突兀地响起,寻思这才从梦中惊醒。
旧岁月里焦躁不安的愤怒、青春美好的背影,霎时都融化在了清晨温热的日光里。
她撑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寻小萍已经上班去了,厨房电饭煲里面温着粥和包子——老板特批了几天假给她和阿凉,但真的在家放松下来,又显得空落落的。
她吃了饭,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划到朋友圈更新,又看到了临州相关的讯息。
慎知还是没空发这些的,但傅芷桥、贺晓甚至黄主任等人,发的一个比一个勤快。
不是清扫清淤,就是文物修复。
寻思手指拂过屏幕上的陈年手抄,仿佛又一次淋到了南方古城的阴雨。
这诗抄本傅芷桥给她介绍过,是烈士郭凤韶在雨花台牺牲后,郭母李詠青惊闻噩耗写下的悼亡诗。
这次想必转移得及时,破损的不算特别严重,泛黄的纸张上清晰地挤满了竖排的黑色楷体。
“噩耗飞来痛断肠,掩门不敢动悲伤……”
“淚陨双眸夜未央,拚将碧血洒他乡……”
她放下手机,开冰箱拿了罐汽水,一口下肚,整个腹腔都凉丝丝的,仿佛把夏末最后的那点暑气都逼散了。
她还是翻了绘图板出来,接上笔记本,却想不出有什么要画的。
书架上有她从临州带回来的《漂海录》,之前画的胶带纸图样全被水泡坏了,她凭着记忆画了几笔,脑子里却全是慎知还沉默的面庞。
欧小露总说她是见色起意,其实那个“色”,她最开始也是没怎么留意到的。
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当年的动机——现在回想起来,大约即便是自愿滑下泥潭,下坠的恐惧总是无可避免。哪怕看到谭边有高傲却负担不了自己体重的凌霄花藤蔓,也总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拽的。
而这株本来攀延高处的凌霄花,却在七年后遗憾不已地告诉她:后悔没有回攥住她。
寻思突兀地笑了下,仍旧满是茫然。
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藤蔓,身下也没有泥潭——如今的慎知还,自然就更不缺追求者和适合的择偶对象。
他大约,还是不甘心吧。
笔尖划过塑料面板,下手太重,感压笔拉出的线条粗粝得仿佛一截树干。
寻思点了撤回,干脆把笔放下。
她想起贺晓的生日礼物还没做,打了电话过去。
贺晓那边忙得很,好一会儿才接听:“喂——”
信号极差,还满是嘈杂,像是什么器具在刮擦地面。
“贺老师,我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工作室继续做那个没做完的生日手链?”
“哦哦,那个呀,我这儿忙着呢,辛苦你帮我送过去吧。”
寻思应了。
终于有事做了。
寻思找出贺晓那个黏得歪歪扭扭的蜡树,又翻工具出来认真地修整。
***
挂了寻思的电话,贺晓继续跟地板上的宣纸做斗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