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三
精确找到那个宿命般的兔子洞。
程安就这样每日午后三时,按时从家中出发,在林家吃了小半月的糖水。
期间,管家婆婆将她的口味喜好摸了个透。
今日她打开汤盅,是鲜奶燕麦莲子,配着葵口碗中的几只糖不甩,团子焦糖色泽圆润诱人。
半月来,程安做客反倒比待客主人更按时出现,林承明每日归时不定,有时早或许也是没去公司,今天晚她几步归家,她已经把份例的几只糖不甩消解入腹,百无聊赖边饮汤羹边等着他的那份。
待他那口盛着糖不甩的碗一上桌,手疾眼快就舀掉一只。
“程安”
他口头制止,她已然将圆子送进嘴,鼓起腮帮子了,嚼着圆子,抬头皎洁冲他笑笑。
不知几时,管家婆婆摸出她喜好吃一些口感糯性的食物,糖水后总有各类团子,糯米糍,年糕等一类小食端出,可是量都很克制。
刚开始理所应当是纵容客人的口腹欲望,要续都是管够的,自从某日,她两碟子糯米糍下肚撑的有些岔气,并借机拉着林承明的袖子委屈哼哼唧唧后,她每次想要再续一些糯米小食都会被婆婆驳回,明面上的理由是“吃多不好消化”。
实际管家婆婆在后面打眼色,头和眼神都朝林承明方向偏了又偏。
某人的调羹明目张胆又伸至他的碗中,轻手舀走一只圆子,林承明还不曾抬头制止,就听见她先开口“叫安安,好不好”。
窗外蝉鸣不绝,落进室内起起伏伏,口中是奶香甜糯,心头却意味不明。
由他叫程安两个字,她实在觉得刺耳。
林承明抬起头,对上她切切的目光,对视似乎是闯进禁地的警告,可语气又无奈,“你实在是……”
程安注视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从公司回来后没有去换下正装就坐上了桌,连领带都没有松开一松,眉目,鼻梁,嘴唇,样样都好看。她突然记起早年看过的某部法国电影男主角,内阁的大臣与儿子的女友有情,明明背德,男主的神情气质却每每庄严如神甫。
这样的距离,她甚至能在蝉鸣中分辨出自己和他交错的呼吸声,即使他收住下文,她怎么不知,意是她程安得寸进尺。
“光阴金贵”,她学着别人称呼他的粤语叫他“林生”。
这场桌面上碗碟勺杯里袒露的暗昧后,一连几日林家都不见她,管家婆婆也试探问过林承明,他也只答不知。
眼见就要中秋,林宅里开始准备年年往来相送的食盒。中秋照例送出主家知交的那几户后,管家婆婆私心遣人也送了一份去程家。
程家阿婶收到后,也都随别家送来的一样摆在门厅,程安父母近日忙着往返医院,他们还没来得及商量在港过节日事宜。
那天凌晨,睡梦里程安不自主就屏了息,被憋醒睁开眼睛后急喘又手脚发麻,她挣扎一番试图开灯起身,却因为头昏目眩直直从床上摔下地板,重重一声“咚”,阿婶闻声赶来时她已经失去知觉。
一时间,程家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兵荒马乱。
程安意识恢复已经是两天后,突发的预后不良,医生能做的也很有限,“只能靠她自己”程父程母赶到后,医生出病房前只留下这一句。
好在她的机体很努力,最终是醒过来了。
再度入院,程安她望着病房中熟悉的一切,恍惚间,仿佛出院的那些日子,是她的一趟短途gap旅行。
这几天她还在反复发着烧,日常消解的项目又变成坐在窗边,观望下面街道步履不歇的人流车行。
中秋前,医生在某日早晨查房带来好消息,“如果这几天只剩下发烧这个症状,那大概率你就能回家过中秋节了。”
程父程母终于放下心,欢喜地向家中拨回一通电话,让阿婶着手置办节日。
程安还只是坐在飘窗边,望着街道行人,像是偶尔遇到蹲在途中观察蚂蚁排队搬食的小孩,等着看它们究竟要搬多久,又要搬到哪里去。
香港人活得似乎更老派一些,传统归整的书面用语,定时定点的下午茶,港岛上叮叮作响的电车,连付款也坚持用现金。
香港人也将日子过的更传统,家家都供奉着祖先牌位,荷里活道上的文武庙,人挤人的黄大仙祠,时至中秋,拜月、舞龙、灯会一些习俗活动在这座土地有限的城市中,一样不少。
傍晚从医院离开归家,程安坐在车内,路过几家拜月的祭桌,各个盘中贡品满满当当,透过车窗,看着彩灯下各色的人言笑宴宴。
他们口中的念念有词都在求些什么呢?财还是爱?身体健康,事业顺意,也许爱情和睦,总归是寄出美满的盼望和希望,虚无缥缈的幸福在今夜的语言中变得可望也可及。
她突然有些想林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