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说起来便容易了许多。
依顾流所言,顾朝并非是云枝所说的什么被死魂附身,而是一种一体双魂之症。
“……主子因病被强制分为了两个人,一个在白天,一个在夜里。”
白天的顾朝冷静克制,矜漠自持,虽然行事冷漠毫不留情,但仍有君子风骨,是她更为熟悉的那个人。而夜晚的顾朝则完全不同,性情不定喜怒无常,行事更是无忌,是个万万招惹不得的疯子。
顾流并未透露这个病症的起因,只说这是在一个深夜突然发生的一个噩梦。
顾今抿了抿唇,示意他继续。
“但是……”顾流斟酌着要说出的话,看了一眼她,最终咬了咬牙道,“但是两位主子的记忆并不是相通的。”
这件事顾今昨晚在整理之前的记忆时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但奇怪的是顾朝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过这件事吗?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顾流低着头解释道:“夜里的主子从始至终便知道,只有白日里的主子对此事从未发觉。”
见顾今仍有疑问,他先一步道:“主子自小在军营长大,作息一直十分严格,因此才从未发现过自己夜间也曾有行动。”
……说谎。
深知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但顾今并没有戳破,只是顺着问道:“你今日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顾流顿了一下,然后重重跪了下去:“若主子问起昨日之事,求郡主不要将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主子。”
顾今闻言微微凝眉:“那么多的尸体,即便我不说,你还能瞒得过去?”
“只要郡主不说,属下便瞒得过去。”顾流的语气笃定。
见他似已有打算,顾今也更加确信在这件事上他一定还有所保留。她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这三个字只是在舌尖上绕了一圈就又被她吞了下去。
刚刚尝到了真相的代价的顾今此时的探知欲几乎降至冰点,自己的身上尚且缠着重重迷雾,其他事情她已经疲于知晓了。
故而顾今只是简单点了点头,“起来吧。”
顾流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起了身。这难得脱离他小夫子古板的小动作,看的她不免生出几分好笑,心底噎着的那股气仿佛也随着他呼出的气渐渐散了。
但她心里却也明白,真正促使她答应顾流今日请求的,应该是另外一个原因。
她虽与顾朝形同陌路多年,可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在外的手段她并非全然不知。若他有意瞒下这件事,即便自己顶着王府郡主的名号,他也有一万种不暴露自己的方式取她的性命。
如此,便不会有任何泄密的风险。
可顾朝没有,他眼睁睁目送了她离开雪苑。
既然这样,她索性以命作赌再赌一次。
她赌,成为顾朝的‘同谋者’,会比自己身上这层假郡主的身份,在关键时刻更能派的上用场。
梦中的她一无所知尚且痛快张扬地活到了那位真郡主的出现,如今她亲手掀了在梦中对她极尽嘲弄的谢艺杰的棺材,难道会死的比梦中还憋屈吗?
顾今眸中沉着几分不服输的倔强,可旋即又自嘲一笑,心道现在的她简直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压上全部身家,只赌这一盅。
一阵风吹落了一地杏黄叶,飘飘扬扬似无归处。
她微微抬手接住一片落叶,轻声问道:“夜里的顾朝……是个什么样的人?”
昨晚回来后,她沉在浴桶中许久,尽量将自己和顾朝相处的所有细节都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可却突然发现,自己对夜里的顾朝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几次意外的相处,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隐在月夜中的兄长。
可这个问题顾流也回答不了她。
白天与黑夜,两位主子,两种不同的性格、秉性。即便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他也无法揣摩透夜里那位行事作风到底是何种心思逻辑。
如今兀的被问起,细细想来,好像从来都是行止随心。
杀也随心,放也随心。
“算了。”见他不言,顾今只当他不愿过多透露,便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调转话头,“可有查清楚昨晚那些人到底是谁?”
“恐怕是谢府的人。”这个问题顾流答的倒痛快,见她神情有疑还贴心地解释道,“从前的文良侯府表面上在太子与禹王之间中立,可老侯爷实际上早就归顺东宫了。也正是如此,文良侯府身后的诸多官僚才进而成为东宫属臣。可如今……”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今,然后接着说道:“谢侯府在和王府的博弈中失了圣心,一朝落败。可东宫竟转眼便宴请了小王爷和您,谢府闻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明面上谢府气数已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年侯府的存蕴并非只是眼睛能看到的那些。”
许是方才与她达成了秘密共享,顾流也难得愿意和她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