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玉叶的认知里,“娘亲”只是写在纸张上的两个字儿。不曾从她的嘴里说出,也不曾入过她的梦境。
别的同龄稚子撒娇着唤“娘亲”时,她也偷偷地想过,她的娘亲应该是何模样?是和隔壁阿婶一样,抄着擀面杖满院子追?还是和阿姐一样,总是温温柔柔的?
再后来,她长大了。这个问题,就被埋在心底了,再未想过。
也或许是她学会了知足常乐。
她虽然没有爹娘,但却有个阿姐。陆明玕没有娘,还有个爹。萧蹊言才是真的可怜人,无爹无娘,像是只无巢之鸟。
望见端坐着的人影,裴书瑶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她款步上前,笑嘻嘻地开口道:“娘,我来了。”
闻言,裴夫人才止了说笑,眼光看向女儿,“越发没规矩了,见了舅母,怎的不知行礼?”
裴书瑶自然听出这话中并无责备之意,遂抿嘴一笑,朝着裴母左手边的妇人微微行礼,“瑶儿见过舅母!”
妇人约摸五十来岁,衣着简素,头上只斜插了一支银簪。她一直浅浅地笑着,这神态让人看着可亲。
“瑶儿,来,坐。”妇人指了指右手边的位置,又转头看向裴母,笑着说道,“每每见这孩子,我就欢喜得不得了。”
裴夫人淡淡地笑了一笑,对站在旁边的侍女道:“灵浠,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吩咐完后,她将目光又转回庄夫人身上,二人继续说着话。无非是家长里短的闲事儿。
裴书瑶接过灵浠双手递过来的冰镇酸梅汤。她用勺子搅动几下,瓷勺碰瓷碗,发出轻微的脆响。
瓷勺举至唇边,轻啜一口。酸酸甜甜的,分外解暑。
“与去年及笄时相比,瑶儿如今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庄夫人将话题又转到了裴书瑶身上。
裴书瑶知道她话外有话,面上只是笑得乖巧,正思忖着说些什么,便听裴夫人说道:“过了一年,长了一岁,也该学着听话一些了。”
庄夫人笑问道:“瑶儿如今可有心仪之人?”
裴书瑶佯做娇羞之态,只轻摇了摇头。
庄夫人瞧她这模样,便心中有数了,脸上的笑意愈盛。
“对了,日前听人说起,冉冉已得佳婿,不知何时讨得一杯喜酒?”裴夫人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就又搁下。
庄夫人知道,裴夫人这话不过是随意提起罢了,并非是真的关心。她笑着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这婚姻之事,父母也不敢轻易做主。”
裴书瑶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抬起头来,“不知,冉妹心悦哪家公子?”
庄夫人道:“非华胄高门之子弟,乃是今科的进士。”
裴夫人接言说道:“嫂子可真是谦虚,令婿如今颇得皇上赏识,日后必青云得路。那些纨绔子弟,恐难望其项背。真真是虎父焉有犬女,冉冉比瑶儿还要小一岁,却是眼光长远。瑶儿呀,你可要与冉冉多走动走动,得向她好好学学。”
裴书瑶突然被拉入话题,只得点头应是。酸梅汤已经见底了,她将白瓷碗轻轻搁下。
盛夏的天空清澈碧蓝,饱和得像要滴下来。天上的云朵变幻着形状,躲在树叶里的蝉叫得声嘶力竭。这又是一个漫长而闷热的下午,偶尔有风掠过,酷热依旧,丝毫没有凉意。
裴书瑶想要再添一碗酸梅汤,却是被裴母出言制止了,“天虽热,不可贪凉。”
留心听二人说话,裴书瑶总算是听明白了庄夫人的来意。庄夫人是想促合儿女亲事,裴夫人却是总能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这位庄夫人的丈夫,正是当朝的首辅庄剡。
庄剡虽出身世家,不过却是没落的旁支。年少时家中清贫,靠着几亩薄田和父亲的俸禄维持生计。庄剡的父亲,一生只是六品小吏,在他三十五岁那年,醉死在了雪地里。
也正是那一年,庄剡在城东的夫子庙中借宿苦读,预备着明年开春时进京赶考。父亲的骤然离世,给他带来的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攒了许久的盘缠,换成了黑漆漆的棺木。金榜题名的瑰丽梦想,处于岌岌可危中。
恰巧此时,裴书瑶的外祖父路经此地,听说了庄剡才华卓异,遂有心一见。知其正是窘迫难堪之时,惜其才华,又念是同宗同族,便赠进京盘缠。
庄剡得了贵人的相助,科举及第后入仕,如今权势滔天,朝中多为其党羽。其子庄翊如今身居要职,仗着父亲的权位,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民间皆是敢怒不敢言。
裴武穆官居二品,且有显赫的家族背景。裴家的未嫁女,自然就成为了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
裴庄两家若想联姻,除非是皇帝疯了。
何况,裴书瑶如今有自己的心思。
约莫是酉时,宝珠出现在胭脂巷口。她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在狭窄的小巷中,经过两三间小屋,走至一处稍显破旧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