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梅在琉璃光下徐徐落地,沿檐而挂的大红灯笼仿佛看不到边际。
她要去的地方是历代帝王议政的明思堂。
她匆匆赶去的时刻,明思堂正风云涌动。
崔越派人叫尧豫生去明思堂,反倒是迟迟未见他,隐忍怒气的陛下坐在座上一言不发,值守的宫人们垂下头去。
霍吟小心翼翼为尧豫生斟茶,腾腾热气从薄如蝉翼的水晶杯中袅袅飘出。
这事本来轮不到霍吟,他又着实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好思考下一步,暗地里尾随尧豫生摸索到明思堂外,寻了个僻静处躲起来。
恰好见有宫人端茶而来,他心一动,窜出来拦住了他。
那宫人瞧见眼前突然不知道打哪跳出来的少年,吓得失了三魂七魄,张大嘴就要叫出声。
霍吟眼疾手快伸手堵上他的嘴,压低声道:“我帮你把茶端进去。”
霍吟心里“咦”了一声,觉得眼前的宫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宫人向他抛了个媚眼,霍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宫人娇滴滴道:“这可真是多谢你了。”
霍吟心里恶寒,干笑道:“哪里哪里,我这就送过去。”
霍吟说着双手已经端上茶盘,屈肘往自己这里发力,茶盘纹丝不动,霍吟下颌一紧又加重了些力气,宫人手背青筋突起,笑容妩媚。
“方才我不是故意叫的,你多多见谅。”宫人夹着嗓子,睁着泪眼嘤嘤啜泣,“今夜实在是难过,我好好走着就被人打晕了剥去衣物丢在地上,差点就失了清白。”
霍吟:“!!!”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了。
“幸好今夜除夕忙得不可开交,我好躲躲藏藏的回屋重穿一套,否则被人瞧见我衣衫不整,那真是百口莫辩,”宫人又朝他抛媚眼,“宫里问罪下来,我再也无福见到你这般——”
霍吟咽了口唾沫,仿佛浑身都被扒光了,宫人眼里冒光:“这般俊俏热心的……”
“我先进去了!”
霍吟一把从宫人手里抽出茶盘,不敢继续去听他讲话,“再耽误些陛下降罪下来就不好了。”
搬出尧豫生准没错,尤其尧豫生崔越两人都在,端茶都成了容易被无辜牵连掉脑袋的苦差事,宫人夸张地捂嘴,目中泪光婆娑。
他依依惜别:“那你快进去吧。”
说完自己一溜烟先跑为敬。
霍吟:“……”
霍吟耸了耸肩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长呼一口气往前方静默的明思堂赶去。
茶水热气蒸腾,崔越风度翩翩的建议:“臣请陛下拟旨,乐居公主谋逆,其罪当诛。”
雍宫里的规矩,端茶内侍都是当夜宫中轮值之人,得留在宫里当值,霍吟和其他宫人恭立殿中。
霍吟小心瞥过去,崔越优雅从容的直面尧豫生扔来的水晶杯,侧身轻松躲了过去。
水晶杯撞上流香貔犰天青香炉,碎片四溅,崔越微叹:“陛下又胡闹了。”
他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劝诫不懂事的顽童:“这盏水晶杯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十年衣食无忧。”
“若是崔大人少做些事,兴许水晶杯会成为大雍寻常器皿。”尧豫生针锋相对,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他眉心上挑,眼皮半阖微遮乌眸,讥诮地牵起一侧嘴角,十足的挑衅。
“昔年灾荒,饿殍遍野,晋惠帝却言‘何不食肉糜’,为后世添了一则千古笑谈。”崔越转向碎裂的水晶,流出惋惜的神色,“陛下此言,臣心甚忧,恐陛下成为世人口中‘家户皆饮水晶杯’的笑谈。”
尧豫生怒道:“你放肆!”
“臣不敢。”崔越平静道,“臣为陛下殚精竭虑,岂敢放肆。”
崔越逼视尧豫生,墨眸如幽深无波的古井,字字清晰:“乐居公主大逆不道,请陛下降旨赐罪。”
尧豫生猛地推开桌案器物,玉瓷笔墨哗哗落地,发出清脆紊乱的响声。
崔越在一片狼藉里捡过玉玺捧在手心,“陛下是想要臣一笔一划教您拟诏了。”
尧豫生心口一滞,苍白道:“你要做什么?”
崔越捧玺上阶,脚步从容,寂静下来的明思堂只有崔越的步声,随崔越一道而来的捧旨太监面无表情得把干净的诏书摊开在尧豫生面前。
崔越亲昵的按下尧豫生肩膀,逼他坐了下去,冷冷冬夜,崔越在他耳边呼着热气低语:“臣教陛下一次,陛下聪慧,之后就知道该如何写诏书了。”
宫人重新摆好笔墨砚台,崔越温热的手握上尧豫生干冷的右手,像教书先生一样手把手教尧豫生研墨蘸笔。
上等乌黑的松烟圭墨在砚台徐徐晕开,崔越手指紧按尧豫生发抖的手,笔尖蘸墨。
“陛下抖什么?”崔越笑语,第一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周围多了几滴墨汁,“只是写些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