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水晶钗环在舞姬堆云发间发出清脆的碰撞,美人们身披如水轻盈的鲛纱,一飞百转流云,纱袖击珠,宫梁错落垂挂的琉璃珠赤玉串泠然作响,声似珠溅玉瓷。
红烛堆泪,金炉弥香,宫人们一列列拾级而上迈入富丽堂皇的金殿摆宴,龙椅上的新帝面色恍惚,还没从骤然变换的身份中回神。
去年除夕,他还是坐在金阶下和十弟胡闹的九皇子,今年他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只需稍稍一瞥就能看见满殿之人。
许多熟识之人今年都不在了,今夜过后,大雍将会迎来真正的永昭元年。
永昭,他是皇帝,一个连年号都不能自己决定的皇帝。
“昭,有光明之意,亦寓圣明德性。”那位常年脸上挂笑的乱臣贼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永昭”二字,“愿陛下能为百姓带来光明安乐,延续太宁盛世,不负先帝遗志。”
尧豫生怔怔看着底下妖娆曼舞的舞姬,思绪渐渐飘远。
这里太高了,我怕。
尧豫生心里胡思乱想,龙椅太冰冷硌骨,背后的龙似乎一直都在盯着他,稍不留神就会把他拆骨入腹。
下面的人都不是人,全是厉鬼化的!是已经含恨而终的太子、对他失望透顶的阿姨、狰狞恐怖的阿爹、怨气冲天的金城……
他们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他们的眼睛在滴血,他们的腐肉生着恶心的白蛆!
他们一声声都在质问。
为什么要和崔越狼狈为奸?为什么要杀忠良灭手足?为什么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位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过来……
都别过来!
然而已经迟了,厉鬼们已经张开他们尖锐的利爪前来索命,尧豫生瞪大眼睛,发不出声来,唯有满面惊恐。
“陛下。”
略带笑意的声音把尧豫生的神思拽了回来。
潺潺如清溪的声音和着管弦仙乐,尧豫生僵着脖子望过去。
下座离尧豫生最近的位置,紫袍青年冲他颔首一笑,黑眸深得暗蕴冷霜,举杯笑道:“臣敬陛下一杯。”
他的神色举动并不恭敬,单手微微举杯,双眸直视龙椅上的帝王,随意得像话家常。
尧豫生案下的手抓紧龙袍,牵扯出一丝苍白的笑,双手举起盛酒的金杯。
尧豫生的酒量出奇的差,只浅浅啄了一口便放下杯,忐忑不安地偷偷瞥了崔越一眼,后者回之一笑,尧豫生一抖不慎打翻金杯。
鲜红的葡萄酒沿着嵌碧楠木镶边案流在明黄龙袍上,案上的酒渍在金碧辉煌的殿宇内泛着粼粼光泽。
“你为什么不喝?”
葡萄酒被盛在玛瑙杯中,秀美的华服少年逼近站在角落里的霍吟。
内侍们站成两列随侍身侧,霍吟不是宫人,怕被人认出来,弯腰垂头的弧度比别人要低些,反倒是引来了少年侧目。
霍吟赔笑:“奴婢卑贱之躯,无福消受仙琼玉液,只怕玷污了仙酿。”
霍吟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十分得体十分卑微,少年果然满意,冲他笑了下。
下一瞬,霍吟下颌就被人掐住,被迫抬起头来,少年眸底沉沉,看得人突生飞鸟溺水的心凉。
少年手掌施力,强硬掰开霍吟的嘴,冰凉的玛瑙杯壁撞上霍吟牙齿,葡萄酒酣甜香郁,是上等的西域贡品。
霍吟却是承受不了上品贡酒的福气,被呛得满脸通红,双唇浸润出泼墨浓郁的红,酒渍顺着下巴淌落前襟。
少年露出天真的痴迷,靠欺辱内侍获得了片刻满足,心中无边际的荒芜迎来了一缕微不足道的阳光。
王公贵族靠小内侍发泄心中的不快而已,无人在意,舞姬们依然扭动着曼妙的身姿,乐师们沉浸在自己的技艺中,宫宴上杯筹交错,把酒言欢。
霍吟唯有扶着身后的盘龙柱才能站稳,殿前失仪是天大的重罪,霍吟没经历过这种屈辱,第一次尝到了韩信胯下之辱的心境。
“十弟。”一只白玉似的素手拍了下少年肩膀,声似玉碎春寒,温和里掺着清冷,“何必为难一个宫人?”
都说长姐如母,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两人差了六岁,尧豫宁不足十岁时襄陵公主已经嫁人,寻常见到这位不常见面的长姐时喜上心头,犯了错见到她又生出被母亲抓包的敬畏,悻悻然松手。
霍吟眼睛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在发抖,双唇嗫嚅着似有千言万语,挤在一处反而不知该说什么,生生咽了下去,复低头垂眸,恭立在侧。
他们每一次见面,她都穿着一身素缟,似盛世下被风吹散飘落四方的白牡丹。今夜她穿了一身碧落锦装,披了件月白披帛,极浅淡的蓝,恰似燃尽生命前最后的衰丽。
襄陵公主心中奇怪,不由多看了这宫人一眼,搜肠刮肚想了想,对他无甚印象,以为他是方才被十弟吓到了,瞥了尧豫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