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

“你怎如此放纵于他，还不叫他出来！”

崔德清虽是古稀之年，可身体健朗，腰板挺直，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

他对赵家兄弟说话向来不讲君臣之礼，凡有错必究，只因崔家当年曾与赵氏皇族一同南迁，彼时南地宫殿未成，天家便在崔家暂住，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话。

赵琛疾步上前扶他，高大的身子也不免弯曲下来迁就崔德清，他曾在这位名儒门下念过几年书，不敢不敬重，听他责骂，更不敢回嘴，只是道：“我也只是与杨公在青云馆多说了一会儿话，出来时才知太子进了对门，连番叫人请他出来都被拒绝。”

老者哼了一声，拄着拐杖欲往永絮馆进，偏这时才发现赵琛背后一直站着个伏贞。

他驻足不动，原本愠怒的神色几番变化，看着伏贞欲言又止，那怒火似乎又添三分。

伏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行礼：“见过崔相！”

再留此地恐要惹得崔相转移怒火，伏贞识相得很，见礼之后便是匆匆告退，青衫飘飘，如一阵清风，不留只言片语，只有女人身上的余香回荡。

果然，她才走了几步，便能听到崔德清斥责赵琛：“你向陛下请旨让一个女子为幕僚已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还把她带出来抛头露面，简直丢脸。再者她乃罪臣之女，你更不能与之扯上半点关系。”

赵琛低头，教人看不出他的神色，似听非听，只道一声崔相说得是。

他有不满，却不能流露半分。

当年文贤皇帝设国子学，其下有青云馆专供学生读书，建馆初未曾明令禁止女子不可就学，他与伏贞便是这青云馆第一批学生，同喊崔德清一声崔公。

伏贞虽为女子，可才华惊人，妙笔成章，她年纪虽小，政事经文颇有自己的见解，曾与青云馆名儒辩经三日也不落下乘，一身才华让同坐学席的学生甘拜下风，哪里还在乎她男女身份。

崔德清只到影壁处便停下来了，只用虎头杖狠狠敲击一旁养着莲花的大瓷缸，瓷缸发出清脆的声音，震得里头几条锦鲤摆尾四处逃窜，激起的水花洒在石砖上。

众人纷纷转头，见一老者站于影壁处，听他喊道：“太子，永絮馆讲经不符释奠之礼，请太子即刻出馆。”

赵珏自小是被娇养长大，他为皇帝嫡子，大皇子薨后，他顺理成章成为太子，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两年皇帝沉迷修仙，日日求仙问道，疏于教导太子，让赵珏钻了空子做下不少荒唐事，唯有这位老相还能在旁劝诫，稍稍管束于他。

崔相来时，赵珏正站于玉娘身旁，他显然认识她的，竟还能喊出她的名字来：“蒋玉，许久不见了。”

那声音听起来就不正经，沈熹低着头便能想象出他里有多少污秽的东西，她只紧紧蹙眉，心中却半点不畏皇权。

太子伸出手来欲要抬起玉娘的下颌，不妨被前面突然抬头的沈熹挡去，赵珏不满有人如此不识相，挡他看美人，可转头看去，却见一人如小狼一般狠狠盯着他。

这人长得实在寒酸，赵珏想。

身上还有股味。

赵珏皱鼻，闻惯兰香的人一向对这些怪味十分敏感。

门外的声音到底把他喊住了，见是崔德清，赵珏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回去。

“还不出来？”

崔德清已在发怒的边缘了，赵珏不敢惹他，再看一眼玉娘后才不甘离开。

幸好崔德清来得及时，这才没有让太子在永絮馆中闹出调戏妇孺的丑闻来，可即便赵琛处理得及时，回宫后他依然领了太后一顿“赏赐”，罪名便是不尽臣子规劝之责。

太后是这样问他的：“他好生生在青云馆讲经，谁引他去的永絮馆？”

“想来是有人故意引诱太子犯错，不怀好意。”这话，就差指着赵琛说他教唆赵珏犯罪了。

赵琛哑口无言，青云馆学监杨公与他乃忘年之交，此番见面难免多谈了些时候，等反应过来才知那瘟神去了永絮馆。

“领赏”回来，赵琛上了马车，却见伏贞已坐在车里等着。

她掏出一个小罐子来放到赵琛手上，笑道：“纵然知道你府上皆名医好药，可还想表我心意。你拿去涂涂，消除淤血挺有用的。”

赵琛一笑，接了过来。

“去哪？我送你。”

“当然是回家了。”

赵琛撩开帘子，让车夫往白玉坊去。

后背受了伤，他不敢往后靠，可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背这口黑锅更让他郁闷。

接旨回京不到一年，他因赵珏这蠢货牵连受了许多皮肉之苦，这也罢，这无权无势，待在永安任人鱼肉的日子实在叫他憋闷。

又想起白日发生的事，赵琛看向伏贞，将太后问他的话传递给她：“我也觉得奇怪，赵珏最恨文道，若非此次释奠之礼，他连书都不会拿起来读读，怎么这次又往永絮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