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长安
时光倒流,回到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的初夏。
人潮如织,笑语喧天,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那一年的李白正值盛年,英姿勃发,踌躇满志,初入繁华富庶、金堆玉砌的帝京长安。
他沿着皇城中轴的朱雀大街,按辔徐行。不但被巍峨耸立的琼楼玉宇,满目浮华所震撼,更被殿舍连绵,鳞次栉比的买卖铺户、酒肆乐坊所吸引。
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寻常,处处透着王家气象,热闹非凡。李太白边走边逛,目不暇接,最令他大开眼界的,还是街衢上环肥燕瘦、来来往往的异域风情。
长安不仅是李唐王朝的经济中心,政治中心,更是文化的熔炉,人种的熔炉。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什么样的面孔你都能碰到。有头裹纱巾、下穿灯笼裤的波斯人;有崇尚佛法、身披纱丽的天竺人;有梳着辫发、牵着骆驼的吐蕃人;有头戴冠帽、贩卖人参的高丽人;有长于经商、能歌善舞的粟特人;有狼为图腾、粗犷豪爽的突厥人;有身材矮小、喜食鱼肉的倭国人,甚至还有皮肤黝黑,体壮如牛的昆仑奴,真可谓万邦来朝,四夷宾服。
李白望着眼前熙熙攘攘,国泰民安的繁华盛景,一种强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长安不愧是天下第一城,放眼海外、乃至整个寰宇,恐怕也无出其右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个如此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国家,想必一定会不拘一格,招揽天下贤才。李白对自己的仕途充满信心,幻想着有朝一日高居庙堂,成为国之栋梁。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出身商贾之家的李白,远没有世家子弟那么幸运,可以凭借门荫庇护,混个一官半职。纵然他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却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为了及早建功立业,实现人生的远大理想,李白不得不放下清高的架子,四处投诗干谒,推销自己。上至朝廷勋贵,下至州郡小吏,都是他竭力游说,谋取仕进的对象。默默无闻的李才子,甚至拜谒了三起三落的宰相,一代文宗张说,妄图通过干谒求荐,平步青云。
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浪漫情怀,注定李白的仕途不会一帆风顺,如他所愿。
大唐第一才子随性懒散,骄傲张扬,缺乏起码的政治智慧,把入仕想得过于简单。他的那些狂放诗歌和搞怪名刺,并没有真正打动拜会的王公大臣,大多石沉大海。即使有人答应帮忙,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借他的诗文附庸风雅,装点门面而已。
李白嫉恶如仇,一身文人风骨,压根不屑于通过金银贿赂,换取功名富贵,其“跑官行动”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四处碰壁,入仕无门,李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终于认清了现实。他备受冷落和白眼,饱经人世沧桑,除了感慨明珠蒙尘,无人赏识之外,对官场气象污浊,贪腐成风,也有了深刻的体会。
李白满腔的郁愤和不甘无处排遣,只得到西市的酒肆借酒浇愁。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平常夹着尾巴做人的升斗小民,一旦几杯薄酒下肚,便开始口无遮拦,妄议起朝政。李白每每听到那些愤世嫉俗的悖逆言论,就会咬牙切齿,义愤填膺,为李唐王朝的未来感到担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盛世浮华的背后,早已危机四伏,腐败不堪。
彼时的玄宗,再无当初的励精图治,虚怀纳谏,开始好大喜功,纵情声色。他对身边的近臣极为宠信,不管军国大师,皆交给这些狗屁不懂的“外行”处置。
以高力士为首的宦官集团,一手遮天,闭塞圣听,通过溜须拍马,粉饰太平,完全把持朝纲。
为了讨好圣人,谋取赏赐,一些投机钻营、趋炎附势之徒,竟以斗鸡走狗为乐,争相献宝媚上。
有真才实学者坐冷板凳,不被拔擢;无德无才者却一朝富贵,加官进爵,整个大唐如此乌烟瘴气,实在令天下的有识之士心寒。
有感于此,李白愤而写下《古风?大车扬飞尘》,来针砭时弊。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
“反诗”也写了,牢骚也发了,仅凭书生意气和一己之力,终究无法肃清奸佞,匡扶社稷。怀才不遇的李白,满心失望,黯然离开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