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少帝之名已扬,大事尘埃落定,接下来的小事便是顺水推舟。皇家验尸官对圣人尸身的勘验草草了事,认定是受箭创而亡,死因无疑。
寿王李湘及其母妃、皇妹等支持他的宗亲一同下死囚狱。
寿王谋逆一案在朝中/共牵涉两百余名官员,加上他们的亲眷,计一万余人等着监后斩。
庙堂诡谲,个人的际遇犹如变幻无常的云。
本为寿王亲信的临光侯孙氏因三世无军功,被赶到边境种田,因此躲过寿王之祸。
寿王的讲官大儒士朱孝孺,曾因身为翰林院编修,官阶压过裕王讲官张懋之而踩痛皇后的尾巴。
朱编修自视文人清高,一直以来并没有参与到寿王争权的行动中。
但他为人师的事实从未改变。
李淮给了朱编修一个选择——亲手写李淮的登基诏文,一为其正名,二为其歌功颂德。
对一个文人来说,这是天大的羞辱。
朱孝孺没有同意。
朱孝孺的十族——包括其监考的门生和教过的学生,统统被拉到东市斩首,共八百余人。
玉京城内,一车一车的囚犯被拉出去砍头。
天家后/庭,先圣人的丧仪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凌冰脱了道袍,就穿上丧服。她一袭素白粗麻裙裹身,盘发去饰,站在大铜镜前,转过身,只见瘦骨嶙峋一只猫,面露春色一枝花,叹了口气。
这么素的衣袍,她都穿腻了!
她要吞下以前的话——什么古时杨妃恶道袍,是她不够雅,是她矫情!不,她现在也想穿红。
谢忱坐在梁上,断腿被木条箍得邦邦硬,垂在半空摇晃,“主子,我看挺好——看!”他脖子一歪,闪开砸来的铜镜,伸出绑满纱布的手指,抓住铜镜,“主子,你这乱砸东西的习惯真得改改。”
“本公主以前砸得起,现在更砸得起!”李凌冰咬牙切齿,翻开妆盒,随手抓了一只金光灿灿的臂钏,撩起袖子,把臂钏扣上手腕,用手指拨弄到肩膀下,站起来,抖动肩膀,垂下宽大的袖子,完美盖住。
这不就成了嘛!
有好东西不戴,是傻子!
掌灯女史小霜屈身,“殿下,殡宫那边派人来催了。”
“知道了。”李凌冰提裙快走,朝谢忱说,“你这几日好好歇息,不必跟着我。”
谢忱的头没有冒出来,只伸出两指,在空中一划,“明白!”
临时设起的殡宫里素麻仪仗翩飞。
到处跪着人,白的像咕咕叫的鸽子,黑的像到处流窜的老鼠,黑白间差,一种沉闷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其间,传来几声女人的抽噎,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正殿里,众人跪得更紧凑更有序。他们移动膝盖,给长公主李凌冰让出一条路。
李凌冰想拜李淮,膝盖刚一弯,一只胖手递过来,扶起她的手臂,“姐姐,我还没正式即位呐,算了。”
李凌冰微笑着抬头,余光勾到正用袖子擦眼角的皇后——不,太后。
太后她一身缟素,未戴一点首饰,只用白布铰了朵小白花,别在乌发间,她眸如秋水,面若桃李,倒是比圣人在时还要风流娇俏些。
太后也察觉了李凌冰的目光,手臂滞了一下,像是个面对父母却做错事的孩子,双手交错拉扯衣袖,撇过头,选择避而不见。
这一辈子,太后不会选择去冥宫瑶台寺,为圣人燃灯守灵了吧。
也算是善终。
李凌冰左右张望一下,松了口气。
还好,光王李宜不在。
她在殿内一角的地上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在用黑眸盯她。
严克一身黑布深衣,头戴白布额带,歪躺在地上,折起一只膝盖,身前有一坛子酒和一柄长刀。
京城传闻,邓国公四子严克在救下少帝和长公主后,从未归府,他在玉京城里,连扫十街,与人斗酒到天明。
玉京城的人都说,严克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是少年一战功成,意气风发。
李凌冰却觉得,有人喝酒为愁,但,酒入愁肠愁更愁。
李凌冰跪在所有后宫贵女之前。
圣人的尸身已被清洗过,塞满了棉花,撑起一个皮架子摆在塌上,远远看去,竟还成。天家丧仪的每一步都在司仪署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四位皇子为圣人换下旧衣,穿上新衣。他们按住圣人的手足,其中一人用新丝绵放在圣人口鼻处——这叫属纩。
李凌冰暗哼一声,圣人都死了多少天了,还能喘气嘛!
她心里虽这么想,却还是被吊起精神,伸长脖子去张望。
新丝绵飘了起来!
要/死,真的诈尸了!
难道圣人也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