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钉

是奇了怪，怎么就一口答应。

平素这俩位分明是最置身事外的人。

往日来叫平债的人，未必比赶集的少，那些个债没点儿离谱的意思，不过是菜市口的烂菜叶，叫人踩了一百个来回，捡起来都是稀碎，又怎么管得过来。

那日沈翼拿出两颗蓝魄珠子立在铺子口，过了需求期的东西，公子不会放在眼里，这单平债的活计便不接。

贺账房抱着册子进到铺里，那册子本没有名字，江湖上添油加醋，误传叫浮生揭世录，是林家现任家主林缪的表姐麻琼罗起的。

石不晓眼里此名略显浮夸，若按这个起名法儿，他石不晓就该叫六界讲事神了。

江湖人士眼里，册子与石不晓原不过都是记载故事的物件儿罢了。

不过这话便是心里也不敢多念叨，林家和麻大夫到底是得罪不起又打不过的。

后来石不晓亲眼瞧了，才知只有皆是录三个字，反又瞧之前的浮夸名字贴切了。

贺账房那段时日看胡写鬼描的话本看得昏天黑地，越俗套她越喜欢。

公子忽然外出地勤了许多，回来时捎了好些话本儿，说是看着有乐子，看完的借给了贺账房。

当然了，公子也会带他们仨喜欢的猪肉。还有些月烛蜡，叫替换了屋里所有的普通蜡烛。说是眼睛疼，见不得暗光。

贺账房长在手里的话本忽然脱了手，熬了半天治眼睛的药茶，每个人手里都得了一碗。

隔天公子就说眼睛好了，月烛蜡没撤，贺账房又回去抱着话本不撒手了。

贺账房每每看完话本都想找个人聊，说的那些连恭阙这等最顾人的都听得犯困。

公子就不一样了，那些话本原是他瞧了觉得好才买回来的，找人说道这事儿与贺账房不谋而合。

贺账房讪笑，自己肚里没有文墨，不配与公子谈，走出两步便听后头公子提到些内容，这瘾头上来了，凭空生出文墨来，又配了。

两个人说到兴头上，坐在门口台阶上胡诹文地傻乐，他们仨远远杵着，就听温柬一句：公子下凡，果真稀罕。

公子带回来的话本儿，每一本都极对贺账房的喜好，却多是未完本，叫人欲罢不能。

偏市面上少见，便央着公子继续带，公子自然是同意，要求是，看话本白天不能超过一个时辰，晚上不许看，太费蜡。

公子原来还是勤俭持家的人，大概是省下几根蜡烛钱给他们买猪肉吃。

一两银一根的月烛蜡毕竟是稀罕物，燃之如月，照物成雪，可比一般的烛火亮堂多了，只是耗起来也快。

温柬笑言贺账房总是赶了公子的巧，月烛蜡是，折珠是，招账房也是，不愧是铺里的运气人。

又听恭阙道，贺账房读到极处，不能自拔，常看话本到子时，蜡也是费的，不过更费眼，她是公子雇的账房，眼睛坏了，提前一年一结的工钱可不是浪费了。

怕费蜡，公子干嘛还一直带话本回来呢，何况贺账房说过蜡烛钱从她工钱里扣啊。她眼睛坏了干不了活把工钱扣回来便是。

温柬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带话本回来，如何谈条件。至于蜡烛钱，都下凡了，还计较那个。

至于已经给出去的工钱，恭阙拍拍他的肩，料说你还没看仔细，须知从贺账房身上扒一层皮下来也许容易，要一文钱，除非葫芦藤上长南瓜，瞎了她也照样给你扒拉账本，一点不耽误。

这才算明白了，却还是觉得怪，好像费了很多不必要的事。

其实贺账房来之前，铺子里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账，来了她才多出几页潦草，写的是书房里架上摆的物件。

那些个东西公子少把玩，来了贺账房，才得了些稀罕。

林家册子来时贺账房刚读完叫捕鱼□□去采菊的话本，念叨着什么册书三千事，惶惶欲何往，来者知可追，迷途犹未远，莫如归去来兮，最后抛出个归去来兮的名字。

谁曾想麻姑娘起笔先把皆是录仨字提上去了。

归去来兮，麻姑娘补在了扉页。

公子却单叫册子归去来兮，他们三人自然是随公子的意。

恭阙说公子只是中意贺账房起的名字，毕竟平债铺也是贺账房起的，毕竟公子什么都喜欢配套。

往日公子若应下债事，会在晚饭前去贺账房处取归去来兮，这还没应，贺账房主动送是第一次见。

他与恭阙领着沈冀进到屋里，公子只说会替他平债，其他未曾多言。

那沈冀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屁话，笃定了来平债铺不付出相称的代价，这债一定平不干净，说着话折断一条胳膊。

提醒他不必如此的话说了一半，又见他抽刀划了腿，血留了满地。

公子皱眉，沈冀以为不够，两句半的遗言撂下，抬手抹脖子，公子居然出手制止，一句够了，让他与恭阙扶着人出来。

断手割脚抹脖子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