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只是病人和医者。】

神蛊温皇是这样告诉藏镜人的。

昏烛下，他长睫扫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半张脸也是似暗非暗，朦胧不明。

难辨真伪的情绪，正如他盅中毒虿，厮杀皆被遮掩于陶罐青瓷内，那副皮囊藏起百千算计，除温皇本人外谁都无缘得见。

藏镜人也是不想探究的一员。

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只是病人又如何。沈莹华出现在这里，除了温皇的安排难道还有第二种可能？

但这点出入显然还不足以影响他的计划。

藏镜人很快地瞥了一眼，在对方回以注视之前，就移开了视线。

给温皇一个面子，不杀她就是了。

他理所当然地忽视了周围一切尚在警惕的人。燕驼龙也好，哀世间也罢，即便是俏如来也没多给几分在意，心神只放在黑白郎君和史艳文身上。

——虽然面对凶名赫赫的万恶罪魁，谁都升不起被小觑的恼怒就是了。

地牢的血一重胜一重的刺鼻，像是潮湿的金属长年累月地被锈蚀的味道，浅而温和的香气被掩盖在血衫之下。满身污渍也压不住史艳文的温润气度，他抬起一双湛蓝似海的眼睛，虚弱道：“藏镜人，是你！”

沈莹华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想了想，卡着他下胳膊的手更稳了点。

“夭寿了。”

燕驼龙扶住好友的另外半边身子，一张青脸像是没熟的苦瓜。

……看这情况，藏镜人绝对和西剑流合作了。但黑白郎君脑子出了毛病，艳文受了重伤，昔日三巨头并立之势，现为一人独大。

……何况藏镜人可不止一身绝步天下的武学本领，他手下更统率着千万苗军，号令所指无往不前。

……这人和西剑流合作大概是出于个人原因，但苗疆那边要是抓住机会出兵，和西剑流共谋中原……

燕驼龙：那中原不就完蛋了吗？

他内心一阵抽气，眼睛瞟向周围的伤患辅助小孩子，试图扒拉点战力出来好顺利逃脱。

沈莹华瞅一眼藏镜人，又瞅一眼，又瞅一眼，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话，和燕驼龙一样陷入了沉思。

……藏镜人应该是个人族吧。

沈莹华：他的血条为什么那么离谱呢？

两人正一个不得其解，一个抓耳挠腮时，凶悍血辣之气突然袭向众人，俏如来心下一凛，后退两步护住了忆无心。

藏镜人一身沛然真力汹涌澎湃，直直向地牢中的人压来！这位被中原的话本极尽痛骂的苗疆战神，武林上大名鼎鼎的万恶罪魁大笑了三声——

“史艳文，休要妄逞强。”

“以你如今不足三成的功体，本座还不屑针对。唯独黑白郎君，”他喝道：“你们绝无可能带走他！哈——”

毫不在乎对面的反应，苗疆战神起手就是一掌，干脆果决，半点不拖泥带水。

如白练。如波涛。

如河海倾倒，旗翻船沉；如南阳日落，天光灭江！

仅仅只是擦身而过的感受，就像是暗潮压迫在头顶，叫人喉紧心闷喘不过气来。可怖的一掌划破了忆无心的臂上衣衫，吹翻了燕驼龙的护体罡气，掌快劲快，朝背着黑龙的哀世间直直而去！

等等，哀世间？

沈莹华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细碎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她略显惊愕的表情。

居然搞声东击西！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显然谁都没有料到这一掌要杀的真正对象，除了史艳文。但他毕竟功体虚弱，虽有心救援，可为时已晚。

哀世间还没来得及露出莫名其妙被波及的神色，那道掌气就猝然近了身前！

视野里的一瞬间被拉得极长。

……

“俏如来！”

沈莹华声音很急，也很突兀，在空荡的地牢里如绷紧的琴弦被迅速奏了一声响。

俏如来下意识转头，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听清回音，就看到沈莹华松开了搀着史艳文的手，朝着哀世间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没有藏镜人的掌气快，落在可怖一掌后，因此神色是很不虞的。

但俏如来偏偏又看出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沈莹华头也不回地道：“走！”

走？别说不可抛下哀世间，便是有所意外，以他们如今实力，也很难在藏镜人手下走脱……不对！

电光石火，如露如昙。

俏如来心思急转。

藏镜人的实力，自幼走跳江湖的他最是清楚，绝不是哀世间所能抵挡；但沈姑娘怎会无缘无故说痴话？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不明白情况无力回天，而是……！

“明白了！燕驼龙前……”

俏如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哀世间惨哼了一声，被藏镜人这一掌打得身子重重地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