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气里听出了些玩味,以她的心智尚且不能理解这份促狭,她只能以小鹿的直觉警惕地意识到或许前方是一个大大的陷阱。
但她不舍得不往前进。
就算明知蜂蜜之下裹着刀片又如何,这是危险,也是际遇,若她再不把刀片握在手里,或许她当真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宫里了。
不是吗?
就连后宫之主的皇帝都不在乎宫规,玩弄人命如同儿戏,上梁不正下梁歪,再来一个新的掌事太监,没人能保证那不是又一个小要。
时尘安道:“我要。”
她微仰的脸上有着清淡的泪痕,尚且能看出恐惧的痕迹,但也难掩带着天真的认真:“承蒙陛下厚爱,只是奴婢不识字,年纪尚轻,经验极浅,脸又薄,难以服众,陛下若当真把豹房给了奴婢,奴婢只怕会叫陛下失望。”
大仇得报的余韵尚未散去,就是刚打出的铁上的热度也能轻易烫伤人,小宫女头脑里的热却已经迅速冷却了,这不得不让皇帝感到了些许意外。
“你想好好管豹房?”
时尘安困惑中带着试探,道:“陛下既把豹房给我奴婢,奴婢难道不该好好地管着豹房吗?”
皇帝眼角轻挑,一顿,方道:“你说得对,确实该居其位,谋其政。刘福全。”
刘福全早被一串又一串的变故惊得下巴要落地了,皇帝一唤,忙屏住呼吸,静待吩咐。
“你去交接事务。”
“喏。”
“让小郑每晚过来教她念书。”
“喏。”
刘福全答着,心却如鼓点般狂跳着,他没忍住,头回细细打量着时尘安。
这个挑衅了皇帝后,不仅全身而退,还官升数等,直接少奋斗二十几年的小宫女。
她身量尚小,且看不出什么,唯有面容白净,一双小鹿眼幼圆至极,纯净又天真,若一把白色野百合,娇娇嫩嫩地开在这片浊土之上。
她好像不如那些名门贵女,又好像要胜她们一千倍,一万倍。
刘福全看她,只觉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
皇上离开,时尘安带着满身的汗瘫软在地,直到桃月满脸惊喜地将她搀扶起来,她才约略回过神来。
只是面对桃月激动的神色,时尘安仍旧没有任何的实感。
桃月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尘安,我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不是吗?
欺负她们的人已经死去,她们也如愿以偿握住了权力,没有人会因为看不起她们而尽情地欺负她们了,她们终于可以拾得那么点尊严。
但时尘安依旧难以与桃月一样兴奋,皇帝戏谑的腔调仍旧横贯在她的脑海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从一张织起的网爬向了另一张网。
她确实拥有了权力,可这份权力还不足以能保护她,她还得加倍努力,好让皇帝认可她,真正地把这份权力赠给她,而不是只是单纯地视为一种玩弄。
时尘安固然还没有认识到皇帝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她有着野兽般的直觉,正是这份直觉让她意识到这份赠与或许是个陷阱,但等冷静下来,她再回顾这份直觉,就谨慎地把‘陷阱’换做了‘玩弄’二字。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皇帝没必要,也没有兴趣对她设下陷阱,她还不配,因此只能说玩弄。
就像桃月,她不过是侥幸得来一条命,得到权力的明明是时尘安,她却依仗着与时尘安关系亲密,开始自顾自地往下畅想着以后的美妙生活,好像这份权力是给了她似的。
桃月还尚且不够了解一宫主事能有多大的权力,但比着小要,也足够她照葫芦画瓢,时尘安听着听着,蓦地回想起皇帝的话来。
“朕在后宫长大,朕远比你了解,朕的这个家究竟是什么样子。”
原来一个小要死了,还有无数个小要站起来,一切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皇帝不说话,他只让时尘安去经历诱惑,然后用事实去狠狠打她的脸。
他并不相信有人在面对权力时保持本心,尤其是像时尘安这种从底层爬起,曾经受过屈辱,却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时尘安自己开口下令杀了那些太监,那是他放下的鱼钩,也是剖开时尘安欲念的一把利器。
他亲手拉着时尘安,在等她坠入泥潭,沉下地狱。
直到此时,时尘安才终于明白了皇帝所有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