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孤影影相对
“小娘?”任萋莫忙捂住子青的嘴,收回探头探脑的半边身子,不出所料,偌大的军营怎么会在乎一个垂髫小儿的来去。呆在原地?等待那个满脸冷漠的家伙知恩图报,任萋莫的反骨显然不允许,鬼知道那种阴暗少年能做出什么事。但是,任萋莫还是高估了自己作为一名孩童的体力和对方向的辨识能力,很快自暴自弃的任萋莫便灰头土脸缩在一个略微隐蔽的角落唉声叹气。“小……”“都说了,啊!”任萋莫有气无力的发脾气被强行打断,感受到衣襟被拖拽而收紧,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地!”没等任萋莫反应便被强硬的拉力狠狠拽出暗处,落在两个人影面前。“卿卿?”噩耗的脚步进一步逼近,任萋莫在恍惚中仿佛听见了叔公的呼唤:“卿卿!你怎么会……下官请罪。”少女惊恐的眼眸中似乎泛着泪花,一汪清潭,坠满细碎的星光,夜色的火光映成下,楚楚动人,清风拨动叶落,翩然而至,少年的心中。“父亲,孩儿请罪。”“子桓,你先来说说是何罪。”“孩儿因一时之意,私自定夺,在营中从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士手中救下,便安置在营中,欲打探稍候定夺。”“公子,切勿替下官遮掩,是下官看管不严,让家中幼儿擅闯军营,军纪严明,下官请将军定罪。”“是卿卿的错,不,也不是卿卿的错,卿卿也请将军定罪。”任萋莫慌里慌张、有样学样,连忙随着任峻一同跪拜在地,头晕目眩之感包裹着全身,极致张皇紧张支撑着心脏胡乱狂跳,这才没失觉昏迷。
短暂的寂静,后是浑厚爽朗的一阵笑声:“哈哈哈,哪里来的伶牙俐齿的垂髫小子,你倒说说,你怎么既有罪又无罪?”“将军……”“伯达,无碍。”“小女违逆长辈教诲私游城中,是小女之过;但非擅闯军营重地,乃被贼人所掠至此,而非小女之意。无半点虚言,望将军明察。”“汝可知那贼人是何许人?就道贼人?”“小女不知,小女只知那扰乱百姓者,非良人,不若贼人何?”“哦,那你看看,我是何许人也?”“将军为君为民为天下,自是伟人。”“好一张辩口利舌!伯达你养了个好小子!”“将军……”“莫再言,何罪之有?汝小子,也恕无罪。”
……
无罪二字入耳的瞬间,任萋莫如释重负,脱力倒去,再睁眼之时,已是天明。头痛欲裂,酸软无力,任萋莫宛如鬼门关走回,浑身不适,此时最能慰藉的反而成了母亲的训斥,但是未能如愿。“小娘,小娘你醒了!”还未来得及寻得子青的身影,那张阴沉的脸便横空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才是子青的面孔费力挤进眼前一隅。少年并未吐露一词,只是目光淡然,把任萋莫从头到脚扫视一番,便转身离去。任萋莫习惯性想张嘴批判那小子的无礼行为,却一时发不出声来,脸上的愤愤不平瞬间被张皇失措取代。“小娘,医师说你惊吓过度,还伤及咽喉,要禁语几日……”子青微弱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了底气,从一开始的宽慰过渡到了后面无休无止的叮咛嘱咐。任萋莫捕捉着这喋喋不休的唠叨中,狠狠中伤自己心灵的信息:禁语、此处修养、托付于“子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任萋莫飞速搜刮着前世的知识储备,然后发出“戚许”式咆哮:小学毕业还是毕业早了……怎么偏偏是个字,这不提名字,完全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子桓?这无名无姓的,无从查找,完全不知道作何应对,更别提……
曹丕静候在主将营帐外许久,孤寂的身影被来往将士悄然无声看在眼里,议论纷纷皆在身后:“这将军家二子可真是个执拗脾气,这都站了多久了?”“你知道什么,十岁单枪匹马闯出敌营,你十岁还不知道哪处哭咧……”“这还不算什么,我还听说……”寒风裹挟着未息的战火硝烟,凛冽地,吞吐着少年单薄的身姿,没有年少的张狂与热枕,曹丕心中是如冬日积雪之下的静默淡然,望着跳动的火光和晃动的人影,平静的心,却出现了“卿卿”二字,如雪化后浮出水面。仿佛就是一晃神间,又听见那聒噪的声音,曹丕站在门前有些失神,刚才与父亲仅两三言语,却还字字不离这个“任卿卿”,心中的积雪除去,却是空荡荡的洞天,或许,若不是这“任卿卿”,连那几分言语也不可期许。“啊!”还未等曹丕从与父亲的会面中抽回神来,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紧接着是跌坐在地的婢子,和衣衫不整的任萋莫焦急关怀的目光以及对自己满怀恶意的一瞪。
“任小娘子,可是无碍了?家父嘱咐要好生照料任小娘子,子桓可不敢怠慢。”曹丕看着脸色还带着苍白的少女,幽幽开口。任萋莫看着一脸冷漠,看不出一丝同情与关怀的少年气得牙痒痒。若不是出不了声,任萋莫非得反讽他几句:还怠慢,我看简直就是厌弃之情。“任小娘子若是有何诉求,不如告知一二?”曹丕面不改色,直视着任萋莫满是怨气的目光,进一步给任萋莫火上浇油:告知!怎么告知?简直就是乘人之危,无耻小人,气煞人也。无视任萋莫的怒气冲冲,曹丕随手一挥,一卷竹简便被呈递到了任萋莫面前,仿佛在一瞬间,曹丕感觉到任萋莫浑身戾气和怨念转瞬即逝,本来还在张牙舞爪的小人,像是被盗走了魂魄,呆楞地目视着光洁平整的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