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占鸠巢
每日归家的路是最痛快的,段清嶙只要想着下班了下班了就能自己乐出声来,连最后与踏出大殿与同僚道别,礼貌客套后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璀璨笑容。
娘的,这一天总算结束了。段清嶙背着手一路点头微笑,她儒雅和善的美名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比起始终神情阴郁的摄政王,沧桑愁苦的孟大将军,以及笑起来也是谄媚虚伪的大内总管上官公公,见谁都缓眉一笑逢人便点头招呼的段丞相,绝对是看起来最和蔼温柔的那个。哪怕是七品小官遇到了段清嶙也敢亲切地凑前唠上一路,段相私下耐心又捧场,绝不扫兴让半句话没了应声。
不过段清嶙一边点头听着同僚的慷慨激昂,一边用眼角扫着步步逼近的宫门,忍不住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甩了官服摊在美人榻上,先好好睡上半个时辰再处理那些公文。
走到宫门口段清嶙心里沉了一下,一架小轿旁边站着垂着手久等的上官公公正冲着她,连头顶的天都觉得暗了几分,她一路想着千百个推拒的借口,还是不得已来到了上官公公面前。
“天这样冷,上官公公辛苦。”段清嶙拖着脚步还是走到了跟前,心想着下一句就用公文繁重赶紧抽身。
“哈哈哈段大人果然菩萨心肠,老奴专程来等大人的,荣幸不及何谈辛苦呢——大人,陛下有请,您跟老奴移步?”
不是刚退朝吗我的小皇帝,段清嶙感觉自己通宵的身体又开始拧着劲难受。
小轿是陛下特批的殊荣,哪怕是宫里的后妃行走于偌大的后宫也难能有这等待遇,历代丞相即使权倾朝野也得迈着两条老腿走到乾清宫。而这等恩宠对于段清嶙来说简直是次次标配,若是哪日陛下喊得急少了嘱咐,连最为懂脸色的上官公公都得多问一句只怕是陛下忘了。
小轿在朝臣羡慕的目光中转入深宫,段清嶙却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自豪的事情。身体会自动地将情绪和环境捆绑着记忆,所以她只要一闻到这轿子里的木线香就觉得脑神经一跳一跳地头疼。
段清嶙走入内殿,小皇帝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提笔写字的姿势。段清嶙都能想象得出来他直到听见传唤才匆匆装样子的小心思,她也不拆穿,行礼过后,陛下果然忍不住了,甩了笔跑过来,耍赖般地扯住她的衣摆,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桌案走。“六姨,你看看,他们都在这儿骂我呢,气死我了。”
段清嶙轻叹一口气,捉住殿下的手柔柔地牵着他,再次温言纠正道:“陛下,您不能叫我六姨了,这样有失礼数。”
小皇帝瞪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她:“那叫先生可以吗?像原来在东宫里念书时那样。”
“那个也不行了,我如今是您的臣,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段清嶙是陛下生母惠妃家族中的人,算是惠妃的堂妹,按辈分来说正是陛下母家的小姨。
那年中秋宫宴上玩飞花令,诸位名门闺秀出身的嫔妃难得有个机会,卯着劲想在先帝面前大显身手,平日锁在深宫里闲得只能看书,对得越来越刁,吟出来的句子听都没听过,被香粉手帕打着逗说姐姐莫不是怕输胡诌的。只有等着屏风后递出字条写着出自某集某注某某篇,小太监捧着书递到前面一看真有这句,大家便一同哈哈大笑,一松一弛的来回闹得格外尽兴。
诗句念出片刻便有验证,这快速的节奏才是玩得开心的保障。临等到宫宴结束,大家这才想到,这屏风后面好生安静,这么多诗篇分头查起来起码得十来个人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就是一个劲往外面递字条。
先帝一挥手命令撤去屏风,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调度才能如此安静而迅捷。然而偌大的屏风后面指只坐着一个女孩,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么多人,不安地捻着笔杆,案牍上的纸片翻飞。
那就是段清嶙,她那年十二岁,凭着博闻强识的本事一鸣惊人。先帝听说她是已故惠妃母家的人,便龙颜大悦让小才女去当亲外甥的老师,反正本朝开放自由的风气在先帝这代尤甚,对于女子入仕也没什么限制。
段清嶙的小外甥这时才三岁,她去了哪是去当老师,就是给这没了生母的孩子当后妈。十二岁的段清嶙自己还是个孩子,还要拉扯着动不动发烧生病的小外甥今天给太后见礼明天找太医把脉。她念一句“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下一句什么啊殿下”,小外甥跟被念了紧箍咒一样嗷一嗓子开始哭,然后她便熟练地顺势把汤药喂进嘴里。
九年,从无人问津的苦命皇子到阴差阳错入主东宫,段清嶙对于小皇帝来说是最为依恋的亲人,是孜孜不倦的老师,如今更是帮他维持朝政解决全部麻烦的丞相。
上朝的时候小皇帝总是偷偷瞟着段清嶙,像是被推到台上的孩子非要看到下面的爹娘才放心。若是先帝在天有灵托梦问我的好大儿,父皇和段清嶙掉进河里你先救哪个啊,小皇帝能毫不犹豫地把先帝的脑袋当成垫脚河石去捞他的老师。
小皇帝其实没什么大事,留下段清嶙无非是让她重新讲讲今天的早朝底下的人到底都说的什么意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