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乐

进入冬月末了，天气也愈发寒冷，北风肆虐的狂吹，窗外风声凄冷渐渐刮起了清雪。慧妃穿了一件玫瑰红撒花氅衣，一手拾起一本《论语》一手拿着鎏银炉铲子，一下一下勾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火。

蕊桂用牛乳兑了甜水，又沏成一碗奶茶，笑道：“主儿瞧了书许是累了，喝口奶茶润润喉咙。”

蕊桂含笑和气地放在了炕桌上，慧妃微微抿了一口，惊疑道：“这个月额娘倒没递牌子进宫，上次托郝进喜典当的首饰还剩多少银子？”

蕊桂垂在一旁，凝眉道：“上次足足当了六十两，奴才都存了来，一来为着平常使钱用，二来为着年下打赏用，若不拿银子赏赐，有几个人肯乐意干活。”

慧妃脸色悲戚便放下炉铲，抚着衣袖上的刺绣穿花针线，惋然道：“快过年了，府中人多用钱尚是艰难，若额娘再要银子，便留下十两，剩下的都给她。”

蕊桂和声道：“主儿还是惦记娘家，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要省下银子接济娘家。”

慧妃的嘴角蕴了一抹酸涩的浅笑，慨然道：“父母至亲，古来如此。”

蕊桂笑靥似花，伺候着斟茶递水，道：“奴才只是为主儿不甘罢了，主儿这般惦记娘家，夫人却不体恤主儿，凡事十言有八句数落主儿。”

慧妃容色素雅，梨涡浅荡，道：“额娘倒没什么，她一向脸硬心软，我倒记挂阿玛，阿玛率性刚强，如今降了位，或许心有不平。”

蕊桂蹲身烤着一颗颗核桃，那核桃烤熟之声噼里啪啦，十分响脆，笑道：“主儿写了信托人捎了府上，老爷见了定会纾情释怀。”

慧妃抿茶含笑，婉言道：“但愿阿玛知道我的心思，不为案牍劳形所累，其实清清淡淡度过一生，倒也是一件幸事。”

蕊桂双手如飞蝶般剥着核桃，露出了雪白色的核瓤，笑道：“主儿您也宽宽心，快过年了，也该乐一乐。”

话音才玲玲落下，翠竺、芷桂推门进殿，抖落了一身雪花，她冻得瑟瑟嗦嗦，搓手道：“回主儿清安，奴才去了司衣局，成色好的皮子、料子都被珍贵妃、荣嫔、丽嫔挑走了，紫貂皮、白狐皮、墨狐皮都是给皇后主儿、太子用的，只剩下一些次货的皮子，面子看着倒新鲜，里子却是软破，还一股膻味。”

翠竺烤着双手便皱了眉，道：“奴才瞧那次货的皮子实在不好，像是下人穿的。”

慧妃含笑如常，微微点头，道：“好的没有，倒也不用了，我记得从前赏二公主的一些缎子里，还剩几件皮子将就裁件坎袄吧，今年冬天也不算冷，过去的衣裳省着穿是了。”

蕊桂微一蹙眉，落怨道：“有是有，不过成色也糠了，样子也老。”

翠竺只噘嘴勾了勾炉火，道：“内务府拿不好的东西糊弄，说来二公主养在主儿身下，素日衣食不周也就罢了，咱们紧着份例银子也不说什么，如今天冷了，想做件皮袄子、皮褂子都没有。”

芷桂扬了扬一瓣胭脂色两唇，道：“可不是嘛，内务府的秦世海眼诩，处处孝敬几位有宠的主儿，奴才去了，还受他一顿奚落。”

慧妃心中凉薄，拨着三段珐琅烧蓝嵌玺护甲，道：“好了，他不愿给就算了，公主还小，用不了多少皮子，我与蕊桂找一找就是了。”

芷桂扶腰蹲身剥着一枚核桃，翻眼道：“主儿倒是慈心，却不知皇后主儿有多阔气，太子的一双龙靴是用紫貂皮做的，上缀东珠，下嵌玳瑁，里子满绣龙纹，靴垫飞龙含水，特别精致。”

慧妃冷峻眉宇，怫然之色愈发显在脸上，道：“太子之物必是精致华贵，你这话若传到皇后、王嬷嬷耳朵里，她会掌你的嘴，还落了个不敬太子之名。”

芷桂吓得连核桃都丢了，忙跪地磕头请求开恩。忽地翠竺嘟囔了一句，道：“奴才路过东长街，瞧见往燕喜堂的太医一拨接一拨，连黄御医都去了，燕喜堂的口风紧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这一晚，燕喜堂闹了小半夜，闹得六宫人尽皆知，只遥遥看见长街上灯火通明亮了一宿，殿门却深深紧闭，一点消息也没有。慧妃一夜未得好眠，清早篦了头发，赵得海便提前备下了轿辇。刚下完一层清雪，宫廷长街的甬路上还有些滑，抬轿的几个太监只敢踩着未冻结实的薄冰，一路上慢慢行走。

才出了西六宫的长街，走到雨花门拐弯前头，轿辇愈发慢了，慧妃一时性急掀起如意青穗碎花车帘向前瞧了一眼，皱眉道：“怎么走得这样慢？”

蕊桂往前走了几步，询问了几声，低声道：“一顶轿子走在前面，天冷路滑，许是抬的慢了。”

慧妃髻上的鎏金蔷薇烧蓝嵌珠步摇，迎风微动，清脆玲玲，她手里紧紧捂着手炉不放，道：“快慢也罢，只是万不允误了请安。”

赵得海、蕊桂忙垂了手，道：“嗻，奴才知道。”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把利索干脆的女子声音，喝道：“谁的轿子挡在前面？都给主儿让开！”

只听脚步踩踏着清雪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