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雨露(三)
我对最后一位笑道:“这位姑姑脸生,我没见过。”
那人站起身,朝我一福:“老婢本家姓苗,庆禧三年入宫,起初分在礼乐局学敲玉磬,后来那处犯事,被贬到内勤干了好几年。前些天老太后问,当年那些乐器还剩多少,叫我收拢归到库里。今天听娘娘召唤,所以一起来回禀。”
原来是这样。我慢慢点头,又对崔管事说,放在库里多少东西,都要登记造册。
他们师徒两个连忙答应,连册子也带过来了。
翻过几页,不过是些琴箫笙簧,钟鼓铃钹,还有箜篌几架,颜色式样也描绘于一旁。对了,常夫人刚入宫时,也分在礼乐局。难怪她特别留心这些东西。
合上乐器册,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些琐事。
“今天找各位来,是要告诉大家,先主中毒一事,大都府已审理完毕。公文今早发出,困在府衙大狱那些宫人,明天就能出来了。”
他们几个互相看看,又一起看着我。
翻开右手边公文的抄报,继续说:“内廷总共牵涉四十九人。中殿随侍十六人,膳房十二人,还有十几个,是当年抽调去九鹿打扫的,包括内廷总管事伍象牛。先主死后,伍象牛自尽,羽林卫在九鹿当场铐了一拨人,等到回京,前桥阁连同大都府,又带走一拨。于是内廷诸人,惶惶不安直到如今。”
“平康王府与内廷勾连,向圣主下毒。如今王爷已死,大都府多次提审王妃,有趣的是,王妃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将红信石放到那只冰桶里…”
我朝崔流秀笑道:“大管事,你说这个如何是好?”
对方侧身,朝地上重重一叩:“请娘娘明示。”
“所有涉案宫人遭拘禁两月,其中死了三个。一个得病,没挨过去;另外两个,也是自尽。这是他们的姓名。”
叫人递给他瞧,他双手接过,埋首瞧了许久,尔后对我说:“是,审案的大官人幸苦了。”
“属下犯错,驭下者有失察之罪,所以伍象牛必须死。听说他是个老实人,明年清明,你们去他的坟上点柱香。”
众人皆侧身,叩首道是。
“新君即位不久,太后也顺利归朝。如今两位尊者都想行善积德,所以颁御旨,此案到此为止,不会株连,你们回去告诉众人,叫他们安心办差,如今内廷运行一切照旧。”
左手第二位的孙宫人含泪答应:“主上圣明,体恤内廷奴婢,吾等感恩戴德。”
她就是主管绣坊的孙姑姑,最擅长的是绣五彩凤凰。我见过几幅呈上的锦帕,有金色的火鸟,五颜六色的大尾巴鸟,常夫人和萍萍都说好看,我就跟着说好看。
“孙姑姑,绣坊如今多少人头,是怎么分职的?”
见我问了,她立刻起身答话。
“缝补浆洗十六人,织物的十二人,剩下的只做精细绣活,带一个配颜色的老妪,连上我总计三十又八。”
上回拦我去路的人,如今还要放出去吗?
那妇人的眼睛圆圆润润,望着你总像含着泪光,如泣如诉。
“娘娘容禀,并非我狠心,要赶走多年姐妹。六月时陛下亲自给的话,说如今内廷人少,绣坊无需那么多人,竟要裁撤半数的人头,我如何能分配?只好将年纪大的选出来,心想这些年她们也攒了银两,不如放人回乡过日子。”
绣坊内的许多女子年岁差不多。庆禧朝初年,她们被一拨拨选入宫侍奉,算至今日,二十年过去了。
沉吟半晌,尔后问:“为何宫娥到了年岁,没有放出去嫁人呢?”
孙姑姑也停顿半晌,坐她身旁的是黄宫令。两人对视一眼,又一起回答我。
“嘉宁皇后死得早,后来几年更不顺,谁有心情管这事?再后来,恭王回来,他是个严厉的主,很少入内廷,更没有人提。琼华宫空置多年,每日点卯,每季放赏的簿子都积了灰,谁还会记得宫娥的年岁。”
“娘娘,前几年外头乱糟糟的,河东一带水田没人种,几家几户都绝尽了。更有流寇土匪趁火打劫,挥着马鞭直接冲来抢人抢钱。平头百姓吃不饱,那些小庄子或者小官家里也艰难。留在京都内宫,至少还有一处安身。若是出去,能找到父母兄弟的还好,不然的话,一众女人,宫里又养得娇嫩,出去能有什么好事?”
我知道。很小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经历。幸好后来叔父找到了我。
那些话让我的心肠柔和许多,轻声细语对妇人说:“我明白了。绣坊的事我要回禀太后,再与陛下商议一回,看看他如何说。”
她刚要拜,我又说:“不过有一事还要问问,既然绣坊人多活少,你们平日都做些什么?”
孙宫人见我柔和,尽数告诉我:“不敢隐瞒娘娘,我们平日绣些锦帕锦囊,或者身上佩戴的精致小物,更有鞋袜衣帽,托人带出去,能换些银钱回来,也算打发时间。”
这时,崔流秀瞟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