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五)
长丰送给朱翼一把凤箫,纤巧如一轮弯月。他在封地寂寞的时候,常以音律排解。不知道他的皇兄,庆禧帝长业是个怎样的人。在我看来,为了江山稳固,把十五岁的少年封固在边疆,无疑是强制他去牺牲。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长丰可以模仿他的哥哥和叔叔们,纵情声色寄情山水。可惜,他溯游而上。他被京都的老臣们选中,赶来收拾残局。他被选中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因为恭王尚无子嗣。也许这样,才能够给远在蛮邦的太子,一线生机。
我听着飞扬的音律,从他撩拨的琴弦里流泻。他弹得不止是好听,看朱翼的神色,就是她常说的清雅上流。她自己倒不大玩琴,虽然音律是她钟爱之事。她最拿手的是排箫。
长丰抚完一曲,青川不禁感叹:“泠泠七弦上,宛如皇后当年奏乐,只是更添气魄。”
长丰笑道:“可不敢和皇嫂比肩。”
彼时我们都在竹屋里。我一夜没睡,担忧着今日恐怕要得罪这位音律王子。果然长丰命人呈来一把凤箫,投其所好,送到朱翼面前。
朱翼想不到不收的理由,况且这是名正言顺的恩赏,她接下了。我和青川自然也有恩赏,她得了一把筝,给我的是一枚横笛。我看着面前的笛子,心想陛下真是偏心。
“小月,很久没有去京都了吧?那里钟林毓秀,你会喜欢的。”
他意有所指,发现朱翼像水中白莲,如云如雾,觉得自己不枉此行。
可是朱翼不是白莲,她发觉了危险,浑身就鼓出很多疙瘩,倒像个莲蓬。
莲蓬一点没犹豫,就回答:“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礼节繁琐,人情交杂,办事迟钝。小月一直很难忘。”
“哦…看来年纪轻轻,就有真知灼见。你既然看到这些阻滞,不想助我一把麽?”
“积垢难清。小月是平凡女子,不敢迎面波涛巨浪。”
她挺能说会道嘛。我啧啧称奇。然后长丰调转枪头。
“另外两位南宫小姐,也是这么想的?”
青川可不敢逞口舌之快,她委婉说道:“小月年幼,想法偏颇。奴家在宫中跟随嘉宁皇后时,京都繁华鼎盛,没有积垢难清的说法。再者,女子之德在于内帷。外事种种,还要三缄其口。”
她投个眼色给我,暗示我顺她的话,讲下去。
我清清嗓子,接下她的话:“没错。只是,纵然内帷之事,也永不会风调雨顺。如若不幸,遇到波涛巨浪,也当奋起挽之。奋起挽之,未来才可期。”
“嗯…”长丰很满意,“还是三小姐,无所畏惧。”
青川比我们年长许多,在我的激情之语后,缓缓补充:“人生路,道阻且长。进退得宜,方得始终。”
这大概是多年历练教给她的,因为叔父的神色是同意的。
可是长丰却说:
“看来,还是三小姐知我心意。她也是生在旁支,遭人忽视。奋起挽之,又遭人白眼。”
不知这位君王,受到什么阻滞。我总觉得,君王的宝座,是不受制约的。
可他过得也不轻松。
“少全,元相与许多旧臣,一直大议如何迎回太子;而西北的武臣们,为了和他们唱反调,非要清算国门失守的事。这些年,我努力周旋,还是不能统合左右。如今…如今不知道能不能,让你随行,与我去一次西北军大营。”
叔父有些吃惊:“陛下,是要整合兵力,讨伐南岭麽?”
“不是,当然不是。”他有些奇怪叔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让西北侯屈氏家族,站在我的身后。”
这大概是荆棘中摸索几年后,他想明白的地方。
“为了堵住朝中儒林文仕的嘴,南宫世家,也必须与我站在一起。”
他让叔父不用插话,在污泥中辗转百折,他知道他要什么。
“师兄,你该不会,等着储君从南岭回来吧?”他在晦明难分的光影间,问出心中疑问。
“师兄,储君是前朝侧妃所生,他身上没有南宫家的血。”屋外的竹林,飒飒作响。天阴沉了许多,反倒是昨日烈日炎炎好,不让人心惊胆战。
不知道叔父身在摇摆晃动的阴影中,会不会害怕。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长丰与他同窗数年,喝过酒打过架,真的是他的师弟;而那个远在天边的储君,自幼养在深宫,与他并无缘分。
“我会和你一起去西北,尽我所能,协调陛下的军力。”叔父说,“除了老侯爷,陛下更需要获得主力二代军的认可。”
长丰仿佛难以置信,过了很久,才说:“师兄,我就知道,师兄不是白白叫的。”
他笑起来,得到了奖励,心满意足。
可是叔父并不高兴。
“有两个条件。陛下。”
他与天子谈条件,就像和小仓山上的农夫讨论斤两一样。
长丰敛去笑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