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君临
南下越州巡盐之行,虽收效可喜,但这还算不上是举国轰动的事件,故而庆功宴不宜太过铺张。李烨将席面安排在忠义殿善成厅,而非一等大宴所用的旦明厅,座次、菜肴等的布置也去奢从简,总之,本次庆功宴,不重享受,只取一个“入忠义殿”的名头。
他这样做的原因是,本次巡盐队伍中的重要位置大多都被陛下安排给了他的人,这是陛下在给他机会,让他为日后铺路。入忠义殿庆功是显朝官员的荣耀,若有这样一批人听命于李烨,他在朝中的地位就会不断提高。
有才,有权,有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名副其实的太子殿下。
然而,李烨在感激老父栽培的同时,心中亦甚隐忧。听母亲说,父亲近来精神不大好,太医说是劳累所致,但老父仍不辞辛劳,继续过着焚膏继晷的日子,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能吃得消?也许,父亲是感觉力不从心,才会这么急着为他筹谋。
母亲今年也四十有六了,上回去宝清宫陪她说话,李烨无意间看见了她鬓角里藏起来的银发正若有似无地反射着日光。那瞬间,他突然觉得很心慌——父母已老了。
他是生在他们年轻时的孩子,是以在他心里脑海里,母亲一直活泼欢快,父亲一直坚实可靠,等冷不防发现他们真的老了时,李烨心里便没了底气,不再踏实。
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直到近日有好消息传来,才终于将他心头的愁绪冲淡。
“遣棠!”他笑着挥挥手,目光注视着友人从远处走来。
“臣薛遣棠,拜见太子殿下!”
李烨将躬身的薛遣棠扶起来,看他容色依旧,毫发无缺,高兴得冲他肩膀上来了一拳,薛遣棠岿然不动,只礼貌地晃了晃脖子。
几句寒暄过后,李烨便问起巡盐途中传回的各种传闻,薛遣棠一一作答,二人一路说一路走,从东宫门外,一路去到忠义殿外围墙边。
薛遣棠忖度再三,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李忘昔之事告知李烨,李烨若有所思道:“他的底细王府肯定是查过的,我只知道他是康州人,那里近西域,有外族纹饰流通不是奇事。这件事情我们既然注意到了,只需留心就好,他毕竟是县马,在未有任何不利举动之前,千万不能轻慢怀疑。县主的性子你晓得,刚烈好强,若伤了她的心,我们必遭报复。”
李烨当然不至于会怕李云清,但他们是堂兄妹,手足之间伤了和气,总归是不好的。
“哎,”李烨抬起头看头上青天,“不说这些了,说个开心的事情给你听——阿淮有了。”他环顾四周,小声说道:“前天才知道的,才两个月,只有家里人和你知道。”
薛遣棠双眼一亮,长大嘴,空空开合半天,才压低声音:“恭喜殿下和太子妃!”
李烨抿着嘴,难掩兴奋幸福地笑着点头。
两人停在宫墙边,李烨望见远处东宫自家的屋顶,不由轻快地道:“哪天夜色好的时候,又到房顶上喝一坛吧?”
少年时他们就喜欢偷溜到房顶上去饮酒,这个爱好一直保持多年,从潜龙府到靖平侯府、越王府,甚至到东宫。东宫规矩繁缛,有一晚李烨独自爬上顶去时,险些被经过的潜龙卫认作刺客捉拿,那晚,等事情水落石出,李烨留在房顶上,看卫队少年们成群结队走过檐下朝青云门去,他嘴边只是喑笑。
夜色经常好,可是少年游难再得,薛遣棠不知“哪天”会是哪一天,但他还是点头,同李烨作下约定。
此时此刻,一行大雁掠过皇城上空,传言说它们是忠贞之鸟,李烨欣赏地望着大雁南飞的身影,心中忽然感到有一瞬闪失,他目光徐徐转向身边形单影只的挚友,薛遣棠眼光深远,也在看回南雁。
李烨嗓子干干地,犹豫半晌才故作轻松道:“净说我的事了,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娶妻成家?”
薛遣棠一笑,“七夕的时候臣刚去求过签,住持解签说是时候未到,还需静待。”
“臭小子,跟我你也打太极?”
“是真的,”薛遣棠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就装着那日抽到的签文,“臣心里也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人海茫茫,良人难求,他已经遇见过一个,想再来一次,谈何容易?
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她。谁人能像她那般与他分享生命?他们拥有的太深刻太炽烈,任岁月怎么抚都抚不平。
薛遣棠曾经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也许会和她一样,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他会娶一个各取所需的妻子,生下对两家人都十分重要的孩儿,各自完成对家门的责任,平静疏离地在同一屋檐下,各自度过余生。
这种结局令他感到很不忍心。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被困住的心都只会枯萎。
李沁喜就是如此——每每梦见她的处境不好,薛遣棠便心痛难抑。
所以他去寺院拜佛求签,祈求上天网开一面,希望她在远方能过得幸福安宁,千万不要如他梦中那么伤心。谁知道签文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