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发簪,抹额,耳坠,项圈……众目睽睽之下,李沁喜依次拆解容妆,直到她脱去第三只臂钏的时候,赫连终于从王座起身,走下来按住了她的手腕。
碧瞳难以置信地凝视眼前人,赫连以极细小的声音问她:“够了,你是想造反吗?”
李沁喜侧眼看他,低而狠道:“凶手一日不伏法,我便一日不休。今日是我,明日,就会是天下人。”
赫连冷冷地提醒:“高月,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亲王后公然忤逆君王,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李沁喜却不屑一顾:“最多不过是我也被害死,等我一死,显朝,虞部,我看谁会放过你。”
赫连不愿彻查,原因只有一个——他怕查不出结果反而动摇自己的根本,李沁喜却非要逼他在两条路中选一条:要么,粉饰太平,一错再错,然后奚赫自食恶果,碎于虞部和显朝的铁蹄之下;要么,豁出去拼一把,将烂疮挖掉,置之死地而后生。
赫连嗓子发哑:“为了苏伊,你真要这么逼我?”
“不,不只是为了苏伊,”李沁喜徐徐直言,“还有我自己,还有天下的正义。”
正义?赫连怒火中烧,什么是正义?她为了苏伊当众挑衅他是正义,他想避免更多流血就不是正义?
这件事若真追下去,涉事的几部只会杀更多人,甚至再次引发内乱,如此算来到底谁才是正义?
外姓部落,显朝,哪个他都得罪不起,还要防备北边虎视眈眈的虞部,李沁喜本该助他,现在却来造他的反,他这个王做得无比艰难,还管什么狗屁正义!
上天待他不公,凭什么还要他做个圣人,他本就不是这块材料,是一路被逼着才走到今天,谁又为他站出来过呢?
赫连心有愤恨,躬下身去,不顾李沁喜的挣扎抗拒,撇下殿堂中惊异的众人,将她拦腰抱出朝议殿。
“放开我!”李沁喜拼命挣脱,他手臂却更用力,将她锢在腰前。
他像得了天降神力一般,抱着不断捶打他的李沁喜,一路去到王书房内殿,嗵一声将她摔在榻上。
“高月!”他愤怒地喊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你不仅羞辱你自己,你还羞辱了我!”她是他的王后,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卸钗镮,是将他置于何地?
“你为什么要逼我?一个塔塔就够头痛了,你也要上来?你知不知道,边地已经送来了金子,愿意逐步补还赃款,他们已经让步了,只要不再追究苏伊的事,一切就可以当没发生过,你自以为是横插一脚,坏了我的大局!”
这事她确实不知道,赫连没来得及告诉她,也不想让她再深入便故意瞒了她。
李沁喜顾不得痛,从榻上飞速爬起来,“我知道了又怎样?畏头畏尾,掩耳盗铃,这就是你的大局,你若真有担当,就该肃清祸乱,以正朝纲!”她不想再争来吵去,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肢体,把手背在身后,只站直了应答。
赫连剜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哪里?显朝吗?你错了,这里是翰达尔草原,任何人,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挑下马,就算我得到苏伊和罗织人的忠心又怎样?仅靠他们,能稳住整个联盟么?万一别人打过来,仅靠他们,就能保住奚赫王国吗?”
“哈哈哈哈哈——”他甚至癫笑起来,“我不要什么忠心,就算没有一个人对我忠心,只要联盟不散,我就依然是王!”
碧瞳闪烁出近乎癫狂的诡异绿光,“高月,你那套,在这里行不通。”
李沁喜有些愕然,赫连模样虽癫狂,语中却自有一套生存之道。奚赫有十六部联盟,维系这份盟约的不只是道义,更是利益,他若不想让王国断送在自己手里,就要谨守这条规矩,以利拢之。
她顿感窒息绝望。
两行热泪滚下来,李沁喜颤抖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让苏伊去?他忠心,就该死该受你愚弄吗?”
赫连深吸一口气,“我给了他重兵。我的本意,也不是要他去送死。”
按照老国王生前教他的,出产军械辎重的几个重镇,贪腐要控制在不超总款的十分之一,只要不超过这条线,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它们都是外姓部落,喀拉哈斯王室若不拿出这一分利来,就收不住人心。等到他继承王位,这几部欺他年少,手便往他口袋里又进了一寸,他这才要让苏伊去敲打敲打。
他从未想过要苏伊丧命的,但事已至此,几部也不动声色将钱款奉还,他于是只能装聋作哑将事情捂下。
所以,无论李沁喜出什么招,他都不能动摇,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塔塔说得没错,苏伊是为他而死,他也会给苏伊应有的哀荣,这就是此事最终的结局,而他必将实现之。
全都明白过来的这瞬间,李沁喜泪落如雨。
向上活是一种方式,向下活亦是一种办法,她理解了他,却无法合同。
她站在原地,语声喃喃:“你永远,永远也不会是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