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逆(四)
舞枪。
春风吹过,落残花一地。
秋风凛凛,唯有夜色托起一片鬼气森森的湖水,他静立着,心中暗暗假作一片晴朗。
不过多久,季云泽直起疲惫的脊背,似要歇息片刻。
然而,她徐徐舒了口气,背对着萧凝炔开口道:“秋风飒爽,却也袭人。殿下静立良久,已至归时。”
萧凝炔一怔,反倒更走进几步,站在水边。
他闲聊一般开口:“季大人经年饮酒寻欢,不想武功倒是精进了几分。”
季云泽依旧不肯转身。
此时她佯装镇定,心中却祈祷这位帝卿从速离开。
再任他打量片刻,浓重的夜色也做不得季云泽的遮羞布。
这副粗陋的模样必被萧凝炔尽收眼底。
萧凝炔一双明眸定定地看着她,竟又上前走下倾斜的河岸,踏入浅水之中,水没过膝下半分。
季云泽对身后的情形一清二楚,见状慌忙转身,溅起层层秋水。她一跨步踩到滑溜的鹅卵石,脚下一个趔趄,却仍然跌跌撞撞地走来挡在萧凝炔面前。
“殿下!”
他不识水性,若不慎落水,可不知陛下会如何责罚季云泽这个始作俑者。
萧凝炔不动声色,目光明灭,看向慌张的季云泽。
季云泽叹了口气,顾不得尊卑之分,一把拉过他的衣袖,看顾着萧凝炔脚下,拖着他稳稳上岸。
“秋水寒凉,殿下仔细着凉。”
“染了小病,说不得能免了大灾祸。”
如今二人站定,萧凝炔移开目光,主动退后几步。
他伸手至她面前,玉石倏然悬空,只余白色丝带捏在他手中。
汉白玉悬吊在空中,悠悠转几圈,依稀映出通透的月光。
季云泽目光一震,尚未明白为何这玉佩又完好地回到萧凝炔处,身手却无比迅疾,一晃之间玉佩便不见了踪影。
萧凝炔轻轻一笑,“玉佩在此,季大人莫要生我的气。”
夜色下,他的冷淡尽数粉碎,露出其下几分狡黠。
顷刻之间,季云泽眼前闪过白日那番波折。
玉并未被萧凝炔抛入湖中,而是轻轻落下沉入水底。
是她心急慌了神,反被小殿下耍了一回。
季云泽看着萧凝炔浅淡的笑容,顿时失了那一点气恼,只余些许无奈。
在水中无甚知觉,此刻秋风吹来,季云泽方觉阵阵寒意。她放下挽起的官袍,清了清嗓子,抬头对萧凝炔道:“罢了罢了,今夜你只当没见过我,予我几分薄面。莫让京都人人相传,那季丞相夜半宫中摸鱼,被帝卿殿下抓了个现行,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她一副正经的模样,出口之言半真不假。萧凝炔只是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我看季大人只有一身罪名。”
季云泽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你说罪名,那便是罪名吧。夜色已迟,臣告退了。”
说完她便要走。
秋风刮过月亮,叫萧凝炔心中一刺。
她衣袖轻拂,带着一丝洒脱,似乎忘干净了近年恶补的进退礼数,又作了那不拘小节的武状元。
季云泽的衣袖突然被勾住。
“季大人身手了得,眨眼之间便能夺人玉佩。”
清清冷冷的帝卿挨着她的肩,凑在她耳边,目光低垂:“可是,来日仍要你还我的。”
季云泽看向他。
萧荆白的眼中映着温润的月光。
来日。
来日之途千万里,今日多行一里已表庆幸。
不忍负良辰好景,人却有命数时限。
是夜,季云泽捏着密信,目光深深。
季云泽想,她不说逆耳之言,从来顺遂圣心圣意,哪怕从中谋私一二分,何人敢说她并非至忠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