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山(六)
江九野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一觉了。
他醒来的时候,小窗外晨光熹微,窄小的房间不再漆黑,一切都蒙蒙亮着。
左臂被什么轻轻压着,一片柔软的暖,他转头看,柳晏搂着他的手趴在床沿睡着,软乎乎的小脸压在臂边,有几缕柔顺的乌发散搭在他肩头。
说起来悲哀,自阿娘死后,还真没有谁这样关心过他,照顾过他,陪伴过他。
陈阿婆待他是好,但他知道首先是看在他阿娘的面子上,很少有人抛开他的出身看待他,厌恶他的是如此,不厌恶他的也是如此。
而眼前的小姑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嘴里念叨的,眼里看着的,始终都只是他,只因为他是他。
有些东西,好像终究是不一样的。
“陈婆子!”
外面一声嘶哑的怒吼将柳晏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意识还模糊,眼睛对上江九野清明无雾的双眸,更觉还在虚假的幻梦里,缓不过来神。
江九野撑起身,“发什么呆?”
柳晏呆呆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手却已经伸出去扶江九野。
江九野无奈,“我伤的是手,不是腿。”
柳晏“哦哦”两下,没收回手,还是扶着他往外走,执着于做他的人形拐杖。
江九野:“……”
算了,她爱扶就扶吧,他又不吃亏。
木屋外,陈阿婆正和阿东婆婆僵持着,一个平静安详,一个暴跳如雷。
阿东婆婆说话大喘气,又急又怒,“陈婆子!你赶快让那个野种看看我们阿东!都发了一整天的烧了!人都要烧坏了!”
陈阿婆直摇头,“救不了,我们救不了。”
阿东婆婆年事已高,生气时横眉冷竖,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一双眼更是瞪得又大又圆,“怎么救不了!他不是除祟的吗?怎么救不了!你们见死不救!不得好死!”
陈阿婆还是摇头,“之前你们不信云仙,非要由着孩子胡闹,惹了祸,自食恶果,怪不得云仙。”
阿东婆婆吼叫声越发大,“一个孩子懂什么!他一个道修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果然是野种!小人之心!”
陈阿婆皱了下眉头,正要说什么,一道娇俏的小身影忽然跳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孩子怎么了!孩子就能无法无天惹是生非了?谁还不是上百个月的宝宝啊!孩子不懂您都年老珠黄了也不懂吗?张口闭口就是野种,我看您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啊,想必曾经也有过野种也做过野种吧?求人救命还这个态度,活该遭罪!”
阿东婆婆被突然跳出来的柳晏吓住,又被她一连串的话怼得失了阵脚,堪堪退后两步,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你……你……”
柳晏没扎头发,散散飞着,发丝都带着少女的灵动,还挟着点不容反驳的强硬脾气,“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这位阿婆,麻烦您搞清楚,您现在是来求我们江郎君救人,不是我们欠你们的,不会尊重人就回去等死吧!死了也活该!”
江九野靠在木门边,静静看着语出惊人的柳晏,莫名觉得她像一只露出爪牙的小猫,虽然爪牙锋利,但实在可爱,他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阿东婆婆哪想到还有柳晏这样不尊重她一把老骨头的姑娘,说又说不过,她索性往地上一坐,撒起泼来,“哎哟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这些修道的还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我那可怜的孙儿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啊!再不救命就没了啊!”
村子里的人听见动静,陆续聚集过来,阿东婆婆一看闹大了,更加得寸进尺,“这些道修不是要救苦度厄吗!都是骗人的!我看就是他们引邪祟过来害人啊!”
陈阿婆已经有些慌了,但柳晏不慌。
只见她也往地上一趟,抱着肚子开始翻滚起来。
江九野一愣。
柳晏叫唤道:“哎哟!原本我们江郎君留下的符咒是万无一失的!这么多年也没事啊!结果被几个孩子破坏了镇符,害得我们连夜赶过来善后!我这肚子还被邪祟踢了一脚!”
破巷子地上乱七八糟,硌得背生疼,柳晏顺势落泪,声音里都带出了哭腔,“我跟江郎君好心过来救人,不仅得不到感谢,还要被倒打一耙,怎么有人一把年纪了管不住孩子还颠倒黑白乱骂人啊!要这样的话,以后我都不让江郎君过来救人了!费力不讨好啊!”
旁观的人有老人有小孩,村子就这么大,那晚上出的事全都知道,一听柳晏这样哭喊,顿时站在了柳晏这边。
“是啊,之前确实没出过事,那符咒刚撕下来就出事了。”
“阿东婆婆,您就别胡闹了,要不是阿东,我家孙女也不会受伤。”
“就是就是,江郎君常来替换符咒,我们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贪,他都是为了我们的安危啊。”
阿玲拉着阿竹从人群里挤出来,看了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