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
大梁显德九年十一月末,寅时的朝京城因为早早入冬的缘故天亮的比以往都迟些,银灰色的残月尚且悬在天空,深灰色的天空上还零星挂了几颗星子。
朝京是北边的城市,入了冬就头一遭受的就是刺骨的寒风,连打更和收夜香都不愿早起,更遑论那些权贵富豪之家。
位于朝京城北边占地将近百亩的秦王府也陷在一片寂静与黑夜之中,王府后院西湖边的逸翠院倒是早早掌了灯,亮起一点子昏黄的灯光。
那是秦王侧妃颜氏的院子。
颜成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或许是一夜未睡,自前夜里婢女服侍她躺下后她的意识就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时候将各类星经历法从头到尾默读了个遍,不清醒的时候挣扎在噩梦的泥潭里,无数个红脸獠牙的鬼怪扯着她往下坠。
再醒来,心跳到嗓子眼,疼痛与冰冷也从小腹向四周蔓延,她自己把手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按摩,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像是一把刀捅进里面,被人胡乱的在她血肉中搅弄。
曾经本该是孕育新生命给她希望的地方,如今小产之后倒成了索她命的痛苦来源。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直持续在冒着冷汗,黏腻的实在受不了便自己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拨开重重纱帐倒听见了一点不同的声音。
是外头守夜的两个小丫头:
“真可惜,听嬷嬷们说,是个成型的男胎。”
“谁叫侧妃娘娘没福气,若是生下来,咱们院里还用得着看那边院里的脸色。”
“快别说这样的话,叫望月姐姐听见了,该掌咱们的嘴了。”
门外很快归于平静,颜成壁睁着眼,只感觉眼睛酸胀似的痛,一只手搭在小腹上,想起之前家里来信父亲的责备,原本平静的眸子里还是划过一阵痛苦。
眼皮闭上许久着复又睁开,她还是淡淡叫了一声“望月”。
外门从内到外被推开,刚留头的生脸小丫头走进来内室点灯道:“望月姐姐去给娘娘端热汤了,奴婢服侍娘娘起身吧。”
小丫头走过来给她穿鞋服侍她下床,她把手搭在这陌生丫头手上问:“叫什么?”
“春萍”
“多大了?”
“十岁了。”
“从前怎么没在院子里见过你?”
“奴婢之前是在王妃院里伺候的。”
难怪。
颜成壁默然,自从她小产后,王妃倒是送了好些人进来。
只是这个太小了,难怪刚才在外头和人那样口无遮拦,让她原本想要苛责的心思倒是因此散了去。
春萍服侍她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后坐在开光海棠面花梨木绣墩上,这丫头给她梳着头,对着她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奉承道:“娘娘可真美,咱们秦王府里您是一等一的美人,比那冯夫人可美多了。”
美吗?颜成壁淡淡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憔悴,花颜不在,丢了一个孩子,倒像去掉她半条命,把她所有的精气魂都收走了。
从前她倒承认自己是个美人,如今却连个人样也没有了。
她垂下眸,只淡淡道:“言多必失,王妃没教你吗?”
一句话,惊的春萍丢了手上的象牙梳子,梳子落在光亮的地面发出清脆一声响,那丫头慌忙跪下,“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恕罪。”
颜成壁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倒是有些出神的不说话。
正这时只见一个着红袄的高个子婢女端着铜盆进来了,她把铜盆放在一边,轻飘飘瞥了地上的小丫头一眼啐道:“不懂事的,还不自己下去找嬷嬷领罚。”
春萍得了她的话忙慌张退下去,紧张之下,转身还不小心撞到墙角的花几发出一声痛呼,倒引得颜成壁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倒驱散了几分病气,脸色红润了不少,有了些生气。
望月来伺候她洗漱:“这丫头粗苯,倒不像王妃院里的人。”
“虽然粗苯,倒也纯良。”
比起之前冯扬蕊塞进来的那个聪慧却恶毒的秀香好,不然望月也不敢留她在外头伺候着。
她想了想对望月道:“等下你拿一盒化瘀的药给她,小孩子皮肉嫩,她那一下只怕撞的不轻。”
望月应下便捡起地上的梳子放到一边,另从妆匣里拿了一把雕刻精美的玉梳替她鬓发,“娘娘起这么早,昨夜怕是又没睡。”
颜成壁笑:“那就让你多费心,替我把眼下那烦人的乌青遮一遮,待会还要去给王妃请安。”
望月迟疑:“王妃不是免了娘娘的请安了吗?”
她轻声道:“王妃体谅我,我也该多体贴王妃。”
望月不说话,只是认真替她梳了牡丹髻,头上仔细簪了金钿花簪,上面一件白绫立领袄儿下穿碧青色的罗裙,朦胧的透着一股病西施的味道。
出了逸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