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时近孟秋,夏日里的暑气尚未偃旗息鼓,让人昏昏欲睡。所幸此时天色尚早,还没有到艳阳高照的时候,并不晒人。
道观里栽了松柏,投下林荫。
“清衡,今日观里要来贵客,你去不去?”
刚做完早课,大师兄清岳从三清殿里退出来,回过头瞧见跟在后头的身着鸦青色道服的小道士,轻声询问。
被唤作清衡的小道士摇了摇头,回道:“不了,师兄,我得回去洒扫庭除,再晒晒书。”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日终于有了个好天气,阁里的藏书都得拿出来晒一晒,免得书页沾染了潮湿水汽以至于发霉虫蛀。上一回就是没及时晒书,等到发现时,已是蛀了好几本经书。
清岳又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清衡再次摇头拒绝:“不必,我一个人可以,师兄去陪师父吧。”
“好吧。”
清岳无奈地点点头,看着他径自回了院落。
小道士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有着明显是少年初长成的骨骼身形,这两年如同抽了条的柳枝一般长得飞速,但或许是道观里饮食过于清淡了,身形不免有些单薄消瘦。
清岳挠了挠头,目送小师弟离去的背影,这才恍然发觉当年的小不点如今都长这么高了,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小师弟来道观的那一年不过两三岁,而他也才六岁,很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只知道小师弟的出身不一般,似乎是姓李,因此师父在那一年于庭院中栽下了一棵李子树。其余的师父没有多说,他也不会多问,反正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都是自己的小师弟。
清衡话不多,性子也是淡淡的,平日里总是半垂着眸,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让他无端端想起供奉的玉石尊像,疏离又悲悯。小师弟自幼聪慧,悟性很高,平时师父讲课,他总是第一个领会的。清岳本以为等到师父羽化后,清衡会是那个接手道观的人选,但师父私底下只是平静地说,清衡与道法无缘,终有一日会离开道观。
清岳希望那一日能慢一点到来。
“大师兄!师父叫你呐!”
不远处传来其他师弟的唤声,清岳回过神来,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贵客的马车已至山门前,他也该随师父去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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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宝珠今日一大早便被拽起来换衣洗漱,困得眼皮直打架,隐隐约约听到阿耶和阿娘说什么“玄真观”,什么“祈福求签”云云。她才十二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是以一上马车便睡得不省人事。
马车骨碌碌上了山,等到了玄真观,她终于清醒了一点,跟在阿娘身后东张西望,看来看去,无非是些雕塑与道士。在家中,阿耶常说她是个坐不住的泼猴,事实也确实如此,盛宝珠越来越不耐烦,终于趁着空闲的机会溜了出来。
她留下琥珀替自己打掩护,然后在玄真观里闲逛。转着转着,便见到一处院落里栽着一棵李子树。李子树很高,此时正巧是结果的时期,仰头去瞧,树上果实累累,风一拂过枝叶便发出簌簌声响。
作为一只“泼猴”自然是很擅长爬树的,不过盛宝珠才十二岁,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攀上枝头。她伸手摘下一只李子,随意地在樱红色裙子上的玉兔奔月纹处擦了擦,咬了一口,果然汁水丰沛,酸酸甜甜,不由得心生欣喜,自觉十分惬意。
忽而树下传来动静,她半躺在树上,瞧见一个身着鸦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正在洒扫庭院。
“哗啦——哗啦——”
小道士用手中的扫帚将庭院里的落叶堆在一起,然后似是有所察觉一般默默地抬起了头。
盛宝珠与他视线相触,心中一跳,惊得掉落了手里的李子。
那圆圆的果子便顺势滚落在地,紧接着啪的一声,摔成了一滩烂泥。
她倒吸一口凉气,对于这只李子的“陨落”感到颇为遗憾。
然而小道士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那只摔成烂泥的李子扫过来,同落叶堆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小道士放下了扫帚,似乎要回屋子。
“哎——”
盛宝珠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好扬了声儿唤道,“道长,等一等。”
清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抬起眼循声望过去,终于开了口:“你在叫我?”
他的嗓音让盛宝珠想起冬日里的姑苏河水,虽然河水表面不至于凝结成冰,但总是冷冷的。她远远地发现小道士的眼睛像是桃花花瓣,这样的眼眸本该是多情的,然而此时却是平静的,似乎没有什么旁的情绪。
盛宝珠朝他点点头。
小道士走到树下,淡淡道:“清衡。”
清衡?
盛宝珠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名讳,或者说道号。
“我姓盛,名宝珠,如珠似宝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