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
盛宝珠的目光恰巧对上那双有些茫然的眸子,看着其中又一点一点燃起光亮,最后化作初春冰雪消融的湖水将要溢出来了。
她心中一慌,覆在他额上的手下意识往下移了几寸,遮住了那快要漫出来的湖水。
掌心略有些痒,像是有羽毛划过,是李存珩缓缓地眨了眨眼。
她看见李存珩的唇角勾了起来,那掌心的痒意便沿着手臂、身躯一直到了心口。
苦肉计而已。
盛宝珠告诉自己,虽然顾菱娘子与余知的焦急不似作假,但仔细想想,他能设下陷阱耐心等待晋王去踩,也能借为晋王求情之事使得他自己成为人心所向,将一干人等耍得团团转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心念之间罢了。
“差点忘了,太子殿下最擅长玩弄人心,”盛宝珠冷笑,“是我愚钝了。”
她将药盅搁在一旁,便要起身,宽袖却被他勾住一角。
李存珩慌张地唤她:“宝珠,我没有……”
话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李存珩半伏在榻上,将面容埋在锦衾之间,咳得脖颈都泛出浅淡的绯色,饶是这样,他攥住她衣袖的指节依旧没有松开。
朱樱色的大袖衫显得他的指节更加纤细苍白,盛宝珠忽然意识到李存珩又瘦削了许多,能看出他素白中衣下嶙峋瘦骨。她犹豫了许久,还是坐了下来,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等到李存珩的咳嗽声终于平缓下来,她才伸手试了下药盅的温度,说道:“药有些凉了,我让他们再去煎一副。”
“不用了。”
像是生怕她会就此离开一般,李存珩立即接过药盅,然而他尚在病中,端着药盅的手不由得轻颤。
盛宝珠叹了口气又接过药盅,并没有多言,只是舀了药汁递至他唇边。凉了之后的药味似乎淡了些,但闻起来更苦,她向来很怕喝药,不由得蹙起了眉,喂他喝药的动作也不禁快了几分。
李存珩顺从地抿着药汁入口,面色平静,只是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她下一刻便会消失。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很乖,殿下小时候应该便是这样乖巧的吧。盛宝珠这般思忖着,忽然想起先皇后病逝于乾元十一年,也就是李存珩十岁那年。
乾元十一年,皇后魏氏病逝,太子自道观回宫,自此开始了如履薄冰的十二年。
李存珩的呛咳声拉回了她的思绪,盛宝珠看着他的面容泛起绯色,双眸也漾起水光,略微上扬的眼尾像是工笔画细致的描摹。
过去几年她打听过关于太子殿下的许多事,也偷偷观察过他。殿下幼时身体羸弱,有时候东宫的宫人并不上心,天冷的时候忘记及时燃上炉炭,第二日他就会感染风寒,但也只是忍着,生生地挨过去。只有撑不住了,才会去太医署求药。
盛宝珠的心像是浸在水里,泡得发酸发胀,悄悄地软了软。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脊背,不出所料地硌手。
“多谢。”李存珩的嗓音还带着略微的暗哑,轻得几不可闻。
盛宝珠道了句“不必”,便要起身去唤余知他们前来,却又被他轻轻地捏住了大袖衫的一角。
她回头去看,只瞧见李存珩垂下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希望我留下?”
盛宝珠不明白,他不是喜欢顾菱娘子吗?又作出这幅样子做什么。明明他上一世怨怼她坏了他与顾菱之间的姻缘,这一世没了她这个阻碍,他和顾菱不是正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也不想明白。
她看见李存珩点了点头,于是说道:“三日后阿玖大婚,我想去。”
李存珩犹豫了片刻,见她面上隐隐露出不耐的神色,又连忙问:“那你还会跟我回来吗?”
盛宝珠的唇畔浮现一抹笑意,轻声说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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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公主与王氏七郎的赐婚旨意早就降下,公主府已经落成,很快三日之后的大婚便至。
皇帝缠绵病榻无法莅临,太子殿下便代替圣上旨意前往。
在盛宝珠的要求下,她另行乘车到了公主府,身边跟着的不是琥珀,而是在东宫这几日侍候她的小宫娥,名唤紫苏。她一问,果然是来了东宫后才赐的名字。
紫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往静默无声,也尽心尽力。
公主婚仪礼节繁琐,等到礼成已经入夜,前院宾客喧哗,觥筹交错。
盛宝珠见过谢玉荷后来到后院,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相识的夫人娘子。闲聊之际,她随手抚了抚鬓边的步摇,似是无意间衣袖勾下了耳坠,然后丢在了一边草丛隐秘之处。
在进襄阳公主等待的厢房前,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哎呀”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的耳坠怎么不见了?”
紫苏立即回道:“或许掉在路上了,奴去寻寻吧。”
盛宝珠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