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庆历九年冬,雪花纷纷扬扬,皑皑飘雪落得大地白茫茫一片,漫天阴霾笼罩着四方宅院,庭院四周围墙高耸,砌筑的墙头点缀着几株荒草,草尖霜雪凝结,在寒风中摇曳。
昏暗阴冷的监牢中,凛冽的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刺骨的寒意让人禁不住打着寒噤。沈雯坐在角落,双手环抱取暖,手腕和脚腕的锁链拖在地上,发出犹如恶鬼索命的哀鸣。
“欻——欻欻——”
守门的士卒拎着一大串钥匙,对准锁口开锁。
“跟我走,大人要提刑。”
沈雯身形消瘦,只剩皮包骨头,沉重的铁链压得她步履缓慢,被衙卫踢拉推攘着才终于走进衙门。衙卫朝她膝盖一踢,沈雯毫无防备跪倒在地上。
“罪女沈雯,你刺杀朝廷命官,可知罪啊?”案台上坐着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一身藏青色官服,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神情,右手用力地敲着惊堂木。
沈雯的嘴唇因干渴而皲裂,一闭一合蠕动着,以细如蚊蚁的声音回答:“臣女无罪……无罪。”
“啪——”惊堂木发出威严的声音,台上官员怒火中烧:“你杀死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且不止一人看见你的罪行,仍在抵赖!”
在堂外观看的人窃窃私语,纷纷指责沈雯,无数不堪入耳的骂声席卷府衙。
惊堂木一拍,顿时安静下来,官员将令签用力往地下一砸,示意两旁衙役:“罪犯不知悔改,即刻押往刑场,午时三刻问斩!”
沈雯淡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闭眼那刻,眼角泪水夺眶而出。没有人愿意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也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
游行示众时,路两旁站满了人,几乎都是曾经羡慕沈雯的人,如今亲眼看见她被贬入尘埃,纷纷前来落井下石。
臭鸡蛋的黏液、腐烂的菜叶……一切脏东西都砸在她的身上。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弑父,该是多狠的心呐!”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让沈雯觉得聒噪极了,她不想听。
终于,囚车来到刑场。
签令牌被行刑官扔在地上,刽子手举刀,将口中的白酒尽数喷洒在锋利刀刃上,沈雯平静地闭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白雪落在她的脸上,一片、两片……渐渐消失融化。
下雪了。
她生于腊月,亦死于寒冬。
此刻,她的脑中不断浮现那日的场景——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笑脸盈盈,家门口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国公府也不例外,傍晚临近,夜幕笼罩全城,庭院却也灯火通明。
沈珺婷递给她一杯酒,喝完便意识模糊,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等沈雯醒来时,手中握着带血的匕首,旁边趴着人,地上鲜血已经凝固,她胆战心惊地推动倒下的人,却在看清人脸的瞬间,吓得动弹不得。
地上赫然躺着的,是养育她十九年的父亲!
“砰!”门被撞开,匕首、血迹、尸体……表面看起来人赃俱获,实际情况却无人探查,就理所当然地把沈雯扣押在监牢。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雯弑父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就此成为京城百姓口诛笔伐的对象。
原先沈雯是不怕的,毕竟丈夫官至二品,娘家还有妹妹做靠山,更何况自己并未杀人,最多关几天走个过场罢了。
可现实却给了她沉重一击。
沈珺婷来看她时,泪眼婆娑,俨然一副哭过的模样,颤抖着声音对她说:“姐姐,不是我们不帮你,属实是帮不了你,父亲乃朝廷命官,杀他可是重罪!”
“可是,可是我没有杀父亲!你相信我。”沈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着沈珺婷的手不放,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沈珺婷也不装了,厌恶地甩开沈雯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冷漠,像变了个人:“你没杀人,谁信呢?如今你的罪行板上钉钉,洗不掉了。”
“带着你的冤屈去死吧。”沈珺婷用力一推,骨瘦如柴的沈雯失重摔在地上,形容枯槁,如俎上鱼肉般任人宰割。腰间的汉白玉佩摔在地面,应声而碎,她最后的精神支柱也快崩塌了。
沈珺婷准备离开时,又突然驻足,转身朝沈雯冷笑,杀人诛心地说:“忘记告诉你,不用指望孟哥哥了,他不会来的,永远不会。”
沈雯感觉被人从头到脚泼了冰水,浑身冷透,纵使她再怎么取暖,寒意还是一层一层结在她身上,从内而外的寒冷。
确实,直到行刑那天,沈雯也没见到孟寒至。
绝情如他,结发妻子深陷牢狱,他却狠心到不闻不问。
沈雯十七嫁做他人妇,外人都羡慕她找了个好夫婿,进士及第、翰林学士……进而步步高升,官场得意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