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
今日是邢宅三姑娘选嫁妆的大日子。
邢宅九铺的掌柜们晌午时分就坐在正堂候着,互相瞧瞧各铺上送来的绣品,时不时客套几句。
只有扬城铺掌柜黎彪和海城铺掌柜胡涂一声不吭。
这二人一个不屑,另一个是不敢。
黎彪同铺上伙计坐在离正席最近的那张桌旁,揣手靠在椅背上,眯目打量起院中小厮们来来往往抬过的绣品。
其中最令人称奇的那把金丝雀羽扇,正是扬城铺的杰作。
金箔压线,细如发丝,以此线绣金羽,远远望去,宛若仙雀下凡,金光熠熠。绣面所用的柔绢密如缓溪,淡白若云,若手执此扇轻轻摇动,那只金仙雀便似展翅飞起一般,如梦似幻。
三姑娘对此扇爱不释手,转眼半个时辰过去,还在院中和丫鬟们炫耀呢。
邢兰葳正坐在院中一架花藤下,瞧着邢兰茗执扇玩闹。
和顺凑过来问:“大爷,各铺的绣品差不多到齐了,单差了海城铺一家。要去请老爷,还是再等等?”
邢兰葳偏头朝堂内神色慌张的胡涂瞥了一眼,“行了,晾了这么久,也叫他臊够了。去老爷屋请人吧。”说着站起了身。
和顺跟到身后小声问:“可要是胡掌柜不把那绣屏搬出来,明绣居这场雨不是白浇了?”
“他不敢。”邢兰葳停下脚步,扫了和顺一眼,“如今这海城铺就是滩怂泥,几十号人凑不出一个胆来。谁叫胡涂自作聪明买通邢宅的丫鬟,非要老爷子在名录上加上海城铺的?出了事兜不住,就得活受。拿得出绣品,老爷子生气,拿不出,老爷子更会骂他。”
和顺一边听着,一边回头瞧了眼门边踱步的胡涂。
胡涂被和顺一个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打大清早过来听六爷说明绣居昨晚漏了雨,胡涂这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
找梁昭音,又找不见,也不知道那绣屏现在怎么样了。
六爷邢寒不愿意管,任由胡涂一个人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邢宅乱转。
胡涂一直等了小半日,才在傍晚等来了梁昭音。
梁昭音带着胡涂先去明绣居看绣屏。
胡涂掀开皱巴巴的罩布,整个人都傻眼了。
“完了,全完了!”胡涂摘下头巾,跌坐地上,眼看着又要哭出来,“这不是明摆着上去找骂么?”
“胡掌柜莫急,这东西,就这样送。”梁昭音道。
胡涂仰着头看她,顿了好一阵,“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吧?”
这回不待梁昭音开口,邢裴先自窗边探出脑袋,“不怕,有我同你一起呢!”说着指了指身后小厮搬着的锦缎,糊了一整面的金粉,瞧着也不比面前这绣屏好到哪里去。
胡涂顾不上担心绣屏了,先凑近瞧了瞧那锦缎,“这怎么一回事?”
邢裴呵呵一乐,叫胡涂带人搬上绣屏先出来,二人便走便讲,如讲乐子一般。
胡涂这下反应过来,原来梁昭音和七爷都计划好了。
“那,就这么办?”胡涂摸着脑袋问。
梁昭音朝他一眨眼,笃定道:“就这么办。”
此刻延寿居院中摆席设宴,一来款待各位掌柜,二来方便大老爷当着众人的面点评各铺的绣品。
邢苗硕穿戴齐整,同岳筝一道自内院出来,坐在正席。二人的身侧分别坐了邢兰葳和邢兰茗。
邢兰云坐在邢兰茗旁边隔一位,专给邢裴留了个位置。
邢兰茗招招手,叫四爷离近些。但邢兰云不愿意,只道那边风大,其实是为了少听些勾心斗角的闲话。
过会,邢裴风风火火地来了,匆匆朝众人问了安,一屁股坐到邢兰云身旁,先喝了一碗酒。
刚要再斟第二碗,却被邢兰云拦下了。顺着邢兰云的目光朝旁一看,一大家子人都盯着自己看呢。
邢裴顿时觉得不自在,便将酒放下了。
他平素不常喝酒,忽然这般,反倒引人起疑。邢兰云这是在帮他。
梁昭音就站在二人身后的廊下,同其他绣坊的丫鬟们一起,静静地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
前世这时候,她在岳筝身旁,看得比现在更清楚。
那时黎掌柜最先拿出金丝雀羽扇子后,老爷甚是欢心,随后便对别家铺子的绣品随意看了看,将大权交给了邢兰葳。海城铺的绣品更是看都没看。
所以这次,梁昭音特意嘱咐胡涂,先送海城铺的绣品上去。
酒足饭饱,众人雅兴正盛,到了选绣品的时候。
掌柜们都盯着黎彪的脸色看,往常这种时候,黎彪定是第一个,没人争抢。
可偏偏今日,正当黎彪吩咐伙计将那把金丝雀羽扇送上去时,胡涂领海城铺的伙计先搬着绣屏上场了。
因时间紧急,上来前,整张绣屏来不及晾干,只拿软布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