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心里话吧
然而自裴澈与她入府探查后,真人便不准弟子之间私自会面,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省去了。
遥辞打开瑶姬奁,目光被妆镜上星星点点的脂粉吸引,她依稀记得上次在奁上同样看到了这些脂粉,就像是指尖刻意涂抹出的一笔。
她伸手要去捻,冷不防被陈元诜拦下。
陈元诜跟随在苏余音身边,多少能看到她用这奁内法器,何况掌心还附着软甲,让他来试的确更稳妥一点。
陈元诜沾上脂粉,在指尖来回揉捻几次,那抹红却不见褪色,他摊手向遥辞,示意似乎除却在瑶姬奁内,无法将脂粉涂抹开。
遥辞低头翻动其他法器,拿在手中都只觉得是寻常物件,猜测不出有何妙用。
这瑶姬奁玄而又玄,每每易主,便会随主人心性幻化出一些新鲜玩意,所以苏余音拿到手后,就连真人也没能完全参透。
偏生真人还是个极度疼宠女儿的,真就放任她拿去玩乐,竟然都不闻不问。
“你知道我要查什么?”
陈元诜摇头,却也不过问。他歪头听到东方岐说了什么,随后侧身环视内室,伸手将遥辞揽了下来,指尖朝着横披古画的鸟雀一点,那抹朱红色如箭矢直射,径直向画上眼眸而去。
啾啾喳喳声顿时溢出,那副悬画连颤几下,羽翼鼓动的微风将薄纸激得沙沙作响。
墨迹浮在空中,遥辞一惊,抬头仰视几只振翅而出的水墨鸟儿。
陈元诜护在她身前,道:“点睛。”
点睛。
鸟雀绕在二人身边打转,浓墨被翼下的风冲淡,遥辞眸中一动,向榻上苏余音看去。
*
余音回府的前夜,雨下得极大,却都在他意料之中。
大弟子章游南只是睁眼躺在床榻上,他从很久前便无法熟睡,只因为每每闭上眼,思绪就会不由自主陷到最深处,他害怕再也醒不过来。
这场雨不会下很久。他静静等着,又翻坐起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伸手摸向身体,确保脉搏中的血液还是滚烫的,确保他还活着。
雨在窗边,下得很急。章游南缓缓披衣,坐在床头,撑住膝盖,和着雨声,呜咽地哭了起来。
他怕死,但他不后悔。
多年前的那个黄昏,苏余音一如既往趴在背上,忽然用他无法拒绝的语气诉说,说她不想像母亲一样被送去剑冢法剑。
剑冢里没有其他人,很黑,很冷,她害怕。
她指责父亲是在画地为牢。
她觉得自己并不自由,她想逃。
那是章游南第一次带苏余音翻过颍泉山,俯览百里尽是陌生光景,山路覆满白雪,一脚踩不到底,两个人没有目的地,只是一味地向前。
可他很快地知道自己错了。
山连着山,风载着雪,他们误入进狭间,已经走了很远,没有回头路。
余音说着热,章游南搭手过去,才发现感觉不到她的温度。
雨越来越小了。章游南推开窗,对着森冷的雨幕伸出手,青帝杖和穆王毂已经出府,他已由不得他,这次同样没有回头路。
红藕池的水混着雨水涨出来,章游南在圆台边徘徊很久,他用自己保全了苏余音,靠着满池藕荷吊最后一口气,有时候他也想不通自己究竟还在等什么。
他用余生来赎罪,但没能得到谁的原谅。
雨要停了。章游南比约定中更早来到府门外,他没有等任何人,而是在等一个结果。
过去多少年,哪怕知道苏余音满口谎言,他也甘愿受骗,他自愿奉献,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只是这次,她无法再继续撒谎。
他却没做好准备面对真相。
他们已经约定好,这一夜轮到她来救他,只要肯将瑶姬奁送出颍泉山,纵然愧对师门,但就可以帮他活下去。
章游南让她来做选择,他借助瑶姬奁偷走其他法器,这期间苏余音如果反悔,总有挽回的余地。
雨已经停了。
章游南回想起最初入府的那天,苏余音倒挂在这片屋檐下,整张脸都是花的,却一点不怕生,脆生生地叫他师兄。
此后在这座府邸,他便做起了她唯一的师兄。
章游南一直都知道,苏余音不爱自己,师父也从未真正原谅自己。
苏余音是自由的,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逃,故步自封求而不得的只有他一个。
从雨停到天明,那段漫长的等待中,章游南没有再怕死。
他只怕苏余音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