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九
那座无人的荒岛上,有一棵樱花树。
最初发现它的时候,以为只是寻常的山樱。
冬夜落了雪的枝桠,光秃秃的,远远望去,像历经大火烧焦的骨骸,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延向高高在上的天际,横乱交错间,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野的深处。
那并非常见的、漫山遍野的吉野樱。
她猜测过它的品种,是千本樱呢,还是八重樱——千本花瓣细嫩,花色香艳,叶片发亮,绽放的时候宛若罗裙摇曳,而八重枝条拱形下垂,花半重瓣,盛开时的花量巨大,气势恢弘,美得令人震撼。
但一切都要待来年春天花开的时候才能知晓。
她将这个发现当成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秘密,告诉了从冬天中苏醒的神明。
“八岐大蛇,八岐大蛇……”
漆黑的长发垂坠,柔软圣洁的白衣红裙是神职者的象征,奔跑起来像一团热烈的火,被远方拂来的风穿过。
但是,她的声音轻盈又缓慢,像春日里流动的水。
黑夜里,她的灵魂贴着冰凉冷硬的蛇鳞,丝毫不畏惧对方尖锐的獠牙会咬上自己,而是轻轻地说:“很快,你喜欢的樱花就会绽放了……”
但是,第一年春天,那棵樱花树没有绽放。
光秃秃的绿梢上没有冒出红艳的花蕾,待到幕春时节才迟来地钻出新绿,春天似乎被它在梦睡中略过,随着夏天的到来,茂盛的树荫笼罩下来,再到秋日泛散枯落,最后又在寒冬里变回初见时那棵寂寥而空无一物的影子。
她失望,他却不以为然。
世上千万棵樱树于他来说,似乎都一视同仁,一样的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但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樱。
他们两个似乎与樱花有某种奇怪的缘分,相遇时是在山间盛开的樱花树下,此后,她所在的伊势神宫里也有漫山遍野的山樱。
每逢那些春暖花开的时节,侍奉她的巫女总会搜罗些樱花去做樱饼,有时候,她会发现案台上的樱饼突然少了一两块,但是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偶尔会在无人时自言自语地笑道:“是哪只野猫偷偷叼走了我的樱饼呢?”
过去的画面还算不上久远,属于他的寂静总是在漫长的沉默中蔓延。
他总是与樱为伴,偶尔梦见他时,他的身影也总是隐匿在重重的樱海中。
每当那个时候,她站在梦境中的樱花树下,看着那只覆有蛇鳞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动樱枝,都会联想到自己曾经在樱花树下遇到的身影,于是,那些无形又虚渺的声音倏然就有了妖冶又邪异的形象。
梦中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但是,她开始回想起很多关于他的事。
身处嵯峨野宫的第一年。
冬。
下雪的午后,阳光浅薄如雾。
幽静的山野被苍茫的雪色覆盖。
神乐铃的铃声破开缭绕的香火和云雾,庄重的雅乐伴随着祭台上的祈神舞流连,有繁复的十二单祭衣层层叠叠,由金绣织成的花绽放在朱红的衣裳上。
无意间听见此起彼伏的笑声,像林中的雏鸟一般叽叽喳喳,遥遥地从林外传来,她在祭祀结束后的途中偏首,跓足,额上别的前天冠垂下金红的流穗,与披肩的黑发交融在一起。
遣散了跟随的人员,她偷偷涉过参道上的积雪,拖着十二单,独自站在了空旷的鸟居之下。
眼帘中,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下,通往嵯峨野宫的外面,属于少年的笑声从尽头的平原上传来。
冬日的午后,周围村庄的少年裹着厚厚的衣物,来到嵯峨野宫的附近玩耍。
她远远望去,能瞅见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的身影,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直到底下的那些同龄人注意到她,也不害羞,挥着手,热情地朝她高声笑道:“你要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对此,她先是不知所措,垂在重重衣袖中的双手紧了又紧,提了提繁复的衣摆几下,随即陷入了沉默。
祭祀的妆容还未卸去,身上繁美而庄重的衣饰也还未脱下,飘落的雪花垂在她单薄的双肩上,她被束缚在那袭华美而厚重的祭衣中,双脚像失了气力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在看清她的模样后,他们也不邀请她了。
长长的石阶是他们的距离,门内和门外,巍峨的鸟居隔绝了此间和彼岸,从野宫深处传来的梵音肃穆而威严,无一提醒着她和他们,不可越界。
但是,那一天的最后,有一道少年的声线打破了他们之间漫长的沉默:“你是这里的神明大人吗?”
随之在耳边响起的,还有那道无形中充满笑意的声音:
——「你不想出去吗?」
她一愣,轻轻地摇了摇头。
雪安静地下,目光放远,遥遥的,她只能瞅到声音的主人拥有一头束成马尾的黑发,她看不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