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匪石(七)
依照朝服辨别,说话的应是个武将。
李贤昀一年去不了几次军营,对他的脸较为陌生,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好汉,非要随波逐流,宁愿扛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把李贤昀从太子之位上拽下来。
李贤昀平静问道:“本王何时激起民愤了?”
“通敌叛国,屠杀壅州百姓,难道还不足以定罪吗?”
“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太子通敌叛国!”急着反驳的却不是李贤昀,而是李朝昱。
众所周知,昱王是太子党,自然要向着太子说话。
那名武将咄咄逼人:“太子方才说身为人臣,要以身死报效国家,怎么太子殿下奉命平叛,叛乱未定,人反倒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这就是太子殿下口中的国家大义吗?”
李朝昱道:“卫将军言过其实了,平叛需天时地利人和。太子奉命出征,所携兵马不足万人,而盘踞在南方的叛军少说也有五万人;出征路途遥远,潮湿闷热,才抵达壅州兵力就已折损大半。何况人困马乏,请问卫将军如何以千百人兵力抵御上万人的叛军?”
李朝昱这么一提醒,李贤昀似乎对那人有些浅显的印象。
“依昱王所言,若非太子临阵脱逃,又为何跑到边疆组织夜袭,而非驻守壅州抗敌?”
“那就要问卫将军了,您驻守边疆,为何对他国敌军潜入边疆之事一无所知,反而是仅留存百人的太子提前得知了消息,替将军解决了一大隐患?”
听着二人在大殿之上争论不休,李贤昀反而默不作声,镇定自若地旁观这场不怎么精彩的闹剧。
其实经过他们这一问一答,李贤昀也算是听明白了,这李朝昱压根就不是真心为他出头的。
明面上是替太子辩解,实则步步为营,每句话都在为李贤昀定死罪。
局中人岿然不动,局外人乐得看笑话,有心人自会做文章。
辩到最后,还是皇帝听烦了,厉声呵斥二人退下。
“朕说过,更立太子一事莫要再提,你们一个个都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尚不知皇帝的话里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毕竟太子本人在场,隔着君臣父子这一无法割舍的关系,皇帝也是要给太子留几分回旋的余地的。
大臣们见皇帝动怒,纷纷俯首叩拜,嘴里喊着“圣上息怒”,却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相互打眼色,做着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口型。
李贤昀慢了一步,倒也不叩拜,踱步上前,倾身施礼:“陛下息怒,臣愿以戴罪之身调任边关,以赎壅州百姓之命。”
“李贤昀!”
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皇帝更是怒不可遏,竟直接站起身,从屏风后大步走出,居高临下地望着波澜不惊的李贤昀:“你再说一遍!”
“陛下,臣身为太子,身负监国的职责,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甚至连太子妃……”李贤昀倏尔哽咽,随后镇定思绪,自顾自说道,“臣有愧。”
皇帝五官扭曲,看样子是真的气到极点了。他指着李贤昀,哆嗦的嘴唇甚至吐不出一句狠话:“你当太子之位是随意割舍的玩物吗?是朕提携你,你才能站在这里跟朕讲话!你胸怀天下,你深明大义,你把朕置于何地!”
李贤昀头垂得更深:“陛下,臣以为朝中人才济济,文擅辅政,武佑家国。尧国并非臣一人之家国,天下亦非臣一人之天下,何苦为难臣一人?”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李贤昀朝文丞相的方向瞥去一眼,因忧愁压抑的面容多了些憔悴。
生母和发妻,他连两个最亲近的人都护不住,拥有无尽的权力又能如何?
他抬头望向高台上的苍老龙颜,撩起衣摆,俯首叩拜:“臣乞圣上准臣远赴边疆。愿以臣之性命,赎臣不作为之罪过;臣之骸骨,建尧国百代基业;臣之魂灵,庇佑尧国万世太平。”
话已至此,皇帝也看出了李贤昀意图。
他哪里是想赎罪,分明是想找借口远离朝廷,远离他这个“不作为”的皇帝。
父子二人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各自的发妻皆已离去,曾经的友人成了刺向彼此的利刃,手足至亲也成了算计彼此的局中棋,前朝后宫惶惶不可终日,天下百姓在熊熊烈火中焦灼。
回首,皆是两败俱伤。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阶下的儿子,无力摆手:“既然太子无心朝政,朕也不强人所难了。”
“殿下不可啊!”
曾经高喊“更立太子”的文臣武将现今纷纷跪拜,此起彼伏的“不可”如风暴中的海潮般激荡,几乎要震碎房梁,掀翻屋顶。
“李贤昀!”
殿内倏然寂静,人们屏住呼吸,静待皇帝的决议。
李贤昀保持跪拜姿势不动,朗声道:“臣在。”
“存太子之位,发配凉州。”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皇帝停顿了下,见有人蠢蠢欲动地抬头,才慢悠悠补上了后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