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匪石(二)
那日,朱瑛被文丞相唤了去,没有他的陪伴,谢贞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看着来回走动的文官,昏昏欲睡。
“太子殿下到——”
一声尖锐的嗓音刺破寂静的书阁,一阵窸窣过后,众人齐刷刷朝向门外跪拜。
太子一袭玄衣,迈入沉闷的书阁,为翰林院徒增一份窒息般的压抑。
“平身。”
谢贞松了口气,一抬头,正对李贤昀审视的目光,心头忽得一颤,本能将头埋得更深。
太子竟如此记仇吗?
上次的教训足够铭心,谢贞可不想因为得罪太子丢了饭碗。
当下便是能避则避,大不了在太子面前装装孙子,卖个傻糊弄过去就算了。
神游天外之际,太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他面前,掌间缠着一串檀色佛珠,手指有意无意地捻着。
“你就是谢贞?”他声线沉稳,不疾不徐,使人听不出情绪。
谢贞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当初大殿赋诗公开斥责太子,太子当庭黑了脸,说要将他拉出去杖毙。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谢贞仍心有余悸,科考时常常心悸,幻想如何面见太子,又如何应对曾经的轻狂。
但听闻太子死于蛮荒之地,谢贞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从前的担忧一扫而空,一身轻松地迈入了殿试的大门。
偏偏上天就喜欢开玩笑,太子死而复生,甚至完好无缺地站在了他面前。
庆幸的是,太子似乎已经忘了他是谁。
“臣谢贞,见过太子殿下。”
手串上悬挂的流苏扫过案上文书,李贤昀拾起一本奏章,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道:“祈春宴上,你和朱瑛赋的诗,我读过了。”
谢贞惊出一身冷汗:“贞,惶恐。”
还未想出应对的法子,忽而听到李贤昀略带嘲弄地说道:“写的真不怎么样。”
谢贞的犟脾气当即就上来了,碍着身份悬殊,只得默默压住火气,皮笑肉不笑道:“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允文允武。”
自始至终,李贤昀的目光没往谢贞身上留过须臾。
李贤昀望着奏章上歪歪扭扭的文字,说道:“有些才能,就是这字龙飞凤舞,没个规矩。”
谢贞额头青筋突突跳,仍强颜欢笑:“谢殿下夸赞。”
李贤昀施舍般抛给他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将奏章丢回积案成山的桌上,背过手继续捻他的油光锃亮的佛珠。
“本王手头有件陈年旧案,只是大理寺和东厂无人肯接。”李贤昀审视他,慢悠悠说道,“本王挑来选去,还是觉得你们比较合适。”
瞥了眼太子身后人高马大的锦衣卫,谢贞艰难咽了口唾沫:“愿为太子差遣。”
李贤昀摆手道:“明日午时前,你与朱瑛一同去大理寺,直接报我名号,大理寺的人自然会告知你们该做什么。”
谢贞险些闪了舌头:“我和朱瑛?”
李贤昀的耐心到了头,不再回应他。
在宦官们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翰林院。
顾不得同僚的巴结和吹捧,谢贞逃离人群,马不停蹄赶赴忠文殿——文丞相和朱瑛就在那里撰写、整理史料。
不知是临时有事,还是被皇帝唤了去,总之文丞相不在。
谢贞说明来意,骗过守门的侍从,不费吹灰之力便混了进去。
“我和你?”听完谢贞没头没尾的叙述,朱瑛停笔,若有所思,“莫非是刺杀一事?”
“太子只道是陈年旧事。”谢贞努力回想着李贤昀说过的话,“旁人不肯接,便寻上了我们。”
朱瑛道:“我们一介文人,怎比得上东厂和大理寺办事利落干脆?除非太子有意试探,再不然便是那桩旧案与我们二人有关。”
“我清清白白,何时与无人敢接手的疑案沾上边?”显然,谢贞并不想掺和任何与太子沾边的事。
朱瑛对谢贞与太子的恩怨有所耳闻,却不感兴趣,反倒是太子的态度使他提起几分兴致。
“先不急于盖棺定论,”朱瑛拾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娟秀的楷体,“明日瞧过再议。”
你倒是孑然一身,不像我,惹了一身麻烦,拖泥带水,甩都甩不净。
预感到未来的命运,谢贞叹气,萎靡不振地趴在桌案上。
“你怕什么?”感知到他的担忧,朱瑛有些无奈,视线分他一半,笔却不停,“朗朗乾坤,你两袖清风,太子能耐你何?”
“太子会杀了我。”四下无人,谢贞也没了形象,向后躺倒,闭目养神,“唉,本以为太子死了便能逃过一劫,没成想太子没死,太子妃却因此丧命,倒是可笑。”
因此丧命?
笔尖一顿,墨水以点游面,这一页纸算是写废了。
朱瑛重整思绪,放下毛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