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时(一)
“殿下,人已清点完毕。”
李贤昀朝手心哈了口气,白雾从指缝间溜出,带去了热流。
距离雍州兵变已过去了两三个月,李贤昀仍是每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心慌意乱,常常梦魇,险些影响最后的决战。
雍州……
李贤昀睁开眼,残阳如血,大漠黄沙,疾风裹挟黄沙,犹如破阵杀敌的将士,吹得旌旗猎猎,风声万里。
城楼之下,将士们手握兵戈,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首级送到邶封了吗?”
“按日子来算,应该呈贡给圣上了。”
片刻沉闷过后,杜若衡隐约听到李贤昀一声叹惋:“也不知阿芸在邶封过得怎么样。”
杜若衡恍惚片刻,想到邶封孤苦伶仃的某人,心下不忍,道:“殿下思妻心切,又逢蛮夷归降,不如我们今日便班师回朝……”
提起班师回朝,李贤昀忽而静默,意色为难:“现在还不行。”
喜悦瞬间化为一滩死水,杜若衡不敢置信,眼睛瞪得浑圆:“殿下?”
手扶上冰冷的城墙,细小的沙砾磨过他指尖的老茧,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痕。
他沉吟道:“事情还未结束,我们不能贸然回朝。”
杜若衡急切道:“殿下,壅州事变非你我所能掌控,何况此事已上报朝廷,于我们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当初他们侥幸逃生,李贤昀为保存实力,当即下令掉转方向,朝边疆逃亡。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身心俱疲却一刻都不敢停歇,唯恐叛乱者追赶上来。
直至凉城附近,再无追兵堵截,他们才松了口气,暂时在凉城安歇。
但此时,百余兵马仅剩五十余人。
凉城偏僻,自太子离开后,凉城境况举步维艰,时常遭到关外部族的洗劫,不少人纷纷逃出城,去外地谋生。
好在人烟稀少,他们得以在凉城休养生息,暗中笼络太子旧部,招兵买马。
放于曾经,李贤昀宁愿赔夫人折兵向朝廷上奏请求征兵,也万万不敢做这些事的。
毕竟,当朝太子招兵买马,任谁都会认为这定是谋反。
但现如今,他们没有傻傻等待着朝廷的援军——何况朝廷压根就不会派兵支援他们。
至于夜袭蛮夷……
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头次出兵就撞见百年难见的暴风雪,冻得连兵戈都握不住,直接被太子带兵来了个“包饺子”。
想到这里,杜若衡不禁感慨,太子连暴风雪这事都能算到,当真是料事如神。
“不,不是壅州。”
李贤昀望向远方,一道残阳摇摇欲坠,喃喃道,“算算时候,她很快就来了。”
杜若衡没懂他所言何人,由不得他多想,就听李贤昀道:“这段时间切不可掉以轻心,过两日你随我秘密出关,我们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杜若衡联想了许久,不知道哪位故人所居关外。
李贤昀并未理会杜若衡的困惑,此刻,他的心思早已随漫卷黄沙的疾风飞走,带着无尽的思念,飞回了邶封的太子府。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来,喝!不喝你就是瞧不起你老妹儿!”
一大坛白酒被女子轻而易举地搬到桌面上,老驴吞了吞口水,看向面前坐姿豪放的女子,两股战战:“老妹儿,都第三坛了,放过我吧,真喝不下了!”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喝起酒来与喝水无异呢?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喝一坛就不行了?”对面的女子英姿飒爽,一拍案,手搭上了老驴的肩,“来来来,继续喝。”
说着又递上了一碗浊酒。
“姑娘饶命!”老驴吓出了一身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说,我都说,您想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这样不就行了?”卫芸嗤笑,坐了回去,一条腿踩在长凳上,自顾自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说说吧,雍州出了什么事。”
“哎呦姑奶奶,这个我……”一记眼刀抛来,老驴打了个寒颤,再不敢推脱,谄笑着凑上去,“这事说来话长啊。”
卫芸毫不留情打掉他的手:“那就挑着重点的说。”
“这事儿啊,还得从那位年小将军入城说起……”
老驴原本是太守府中的马车夫,平日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从酒楼里喝点小酒,和其他车夫念叨些贵人们的八卦。
年将军进城那晚,老驴正要出府喝酒,忽见城门处烽火连天,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通报太守。
“你能不能说重点?”卫芸单手支额,打了个哈欠,醉意渐浓。
“姑奶奶莫急。”老驴嘿嘿一笑,“您就不想知道那个年将军是何方神圣吗?”
卫芸面带浅笑,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