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谢望舒随温怀瑾离开中京那天,寒秋暖阳,兆头好极了。这一回,她也不算是碌碌无为。
车辆一连走了几日,才堪堪到达南州边界。与中州不同,南州重农桑,集天时地利,素有天府宝地之称。
谢望舒一行人走的官道,停驻的驿站很是荒凉,若不是恰逢新官上任,常年无人问津。
守官驿的小吏八面玲珑,热情招待他们吃住。满桌荤素,丰盛至极,饭席间,小吏同谢望舒闲聊。
小吏看起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快憋出毛病了,谢望舒和温怀瑾虽然透着不俗,但却没有端着当官的架子。他试探性地问道:“两位官人是去哪里任职?”
“乡阳。”
等谢望舒说完,温怀瑾才慢悠悠道:“卫阳。”
小吏是个会来事的,他恭维道:“这两个地方都是好去处,二位官人日后必是飞黄腾达。”
“啊?你可知这两处的官员都贪污了滔天的银钱?”谢望舒佯作惊讶,问道:“我二人正是因此——”
她没有再接着讲完,闭口不言装得高深莫测。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但我知晓这两个地方人杰地灵,往年中了举人,卫阳占五成。”说着,小吏伸出指头,比了个三。“乡阳占三成,剩下那两成全是其他县邑的歪瓜裂枣,勉强上榜凑了个数。”
小吏说得在理,南州这地方最重视农桑,最出名的却是经商。中不了举人无甚要紧,坐在家里帮衬爹娘能管吃喝,等死了老爹老娘,家中有大把银钱拿。
卫阳里考举的是为光宗耀祖,混去中京谋个更好的官职,乡阳则不同,乡阳多的是寒门子弟草鱼跃龙门,不乏鸿鹄壮志的人。
小吏故意吊人胃口,突然问道:“你猜这里头,装了个什么名堂?”
谢望舒见他兴致高涨,非常配合道:“你这倒问住我了?”
小吏声音一沉,娓娓道来:“我南州多的是才子佳人,且不论做学问的,就论出仕中京的人头,南州说第一,谁敢说第二?”
谢望舒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些贪官污吏,白有居其位之才,却无居其位之德。”见状小吏更加自豪,道:“任了南州的官,若是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不出三五载,必往中京一展鸿图。官人莫要听了前任官吏贪污,暗自揣测是非,我瞧二位面相非凡,定能青云直上。”
小吏言辞之外,颇有自己的见解,叫谢望舒刮目相看。
她无心吃饭,把筷子放下,问道:“我看兄台你文采斐然,议事见解独树一帜,怎就屈居于此?”
小吏摆手道:“官人谬赞,小人不识几个字,这些全是碰巧误入了乡阳高人的会讲。”
谢望舒疑惑道:“乡阳高人,是?”
“从前隐于蛇女山的汤仙翁,现如今出山啦。”
这位仙翁,谢望舒略有耳闻,蛇女山在谢氏祠堂后背。她从记事起,就被祖母教育不能入这座邪山——她的祖父就是从这山上跌死的,死后被蛇吃了双腿,巧的是祖母的父亲和兄长也是在这山上齐齐跌死的,死后也没有留个全尸,都没了双腿,还是祖母从山上背下来的。从那之后,祖母就严禁他们这一脉的人去蛇女山。
关于那仙翁,是谢望舒十岁时去山上的,那人入山时,她去祠堂换贡品,还阻挠过。
他一身破旧衣衫,与她祖父年纪一般,却比她祖父看上去健朗很多,言辞谦谦,确有仙风道骨之姿。
后来她才知晓,那人是大名鼎鼎的医圣汤卜,可将濒死之人医至生龙活虎,能与阎罗抢人,因此也有个诨号,叫“捉鬼天师”,是说能从地狱里把还没投胎的鬼魂捉回人间。
那人只拿一根黑木拐杖,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孩,孤身去往那山上寻找救命药草,受劝阻时他还说了一句谢望舒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的话。
他问谢望舒:“女娃,这蛇女山原来其实是叫神女山的,神女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半大的谢望舒除去那些科考经书,还读过不少奇书,她煞有其事答道:“神女,普渡众生,有如观音。”
汤卜“哈哈”一笑,道:“普渡众生,大功德也,怎么就成了蛇女山呢?”
那时谢望舒不懂,如今过了千舟,她已然明了。她那时劝服汤卜时,用了祖父的事迹,将祖母的话照搬不误。蛇女山变神女山,不过全在人心,一如北州祖神,是同样的理。
温怀瑾在席间不言一语,谢望舒见他面色不怎么样,便就此打住了话。
饭后歇了一夜,他们继续赶路,谢望舒胆大与温怀瑾同行一辆马车。
“作什么?”
“我见大人这几日脸色不舒展,不言不语,不知是不是不适南州的吃宿。”
她这话问得关切,温怀瑾便也没有拿话噎她,只短促道:“不是。”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我惯来不爱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