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拉奥拉(一)
捷拉奥拉讨厌人类。
自它有记忆起,这类长着圆圆的脑袋,皮肤光溜溜,耳朵长在脑袋两侧的两足生物便从未有过一分一秒的消停:他们开拓森林,填塞河流,在宝可梦们的旧领地上建立名为城市的巨物,又在巨物之间建立起所谓的“人类秩序”。末了,假惺惺地向宝可梦们抛出橄榄枝:来吧,加入我们,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可他们真的需要这份力量么?是需要的,因为人类天生不得属性之神的眷顾,凭那绷在纤细骨架上的薄薄一层皮,随便挨上一击会散成一摊烂肉;可那需要是有限的,否则便不会在山火来临前夕仓皇乘着小车逃离,抛下那些过于弱小、过于庞大,或是以任何定义倍被打上“不便携带”的标签的宝可梦伙伴,任它们在火海中挣扎、哭泣,直到被火焰彻底吞噬。
捷拉奥拉并不记恨它的领地遭到侵占。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是世间永恒的定则,它的实力并非不令人类忌惮,名为市长的人物甚至与它协定了互不侵犯条约,将边缘地带的一片山区划为了市民不可踏足的禁地。捷拉奥拉同样不恼火它那投奔人类的昔日伙伴,因为人类的生活的确新奇多彩,任谁都有向往之、追求之的权利。可它无法容忍人类在危急关头的弃之不顾。王可以肆意驱使他的臣民,但一旦王选择了抛弃,臣民的服从、拥戴与信任便也不复存在。人类不配为王。人类不配作为宝可梦的“支配者”(他们更喜欢以“朋友”一词作为粉饰)。人类自私、贪婪、虚伪。这些罪恶的根从一开始便深深扎在他们的体内,即便表面干净如白纸,终有一天也将从内侧遭到腐蚀,露出漆黑可怖的面目。
捷拉奥拉有人类朋友,唯一的人类朋友。那是叫作拉茹果的小姑娘,在玩耍时不慎踏入落石区域,因它的恻隐之心捡了一命,从此时常背着她那市长父亲跑来山上,为它带来治疗的伤药与树果。可它却又不那么信任拉茹果,随着那姑娘渐渐长成少女,清丽眉眼之间透出大人的味道,惧怕便在捷拉奥拉的心底渐渐成形:或许拉茹果会变,或许她终有一天会变成狡猾又世故的模样,正如那些被它见证过无数次的,曾经纯真良善,最后却被衍化得面目可憎的孩童们那般。假如拉茹果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于是它逃跑了,逃得远远的,即便它的心底总残存着一丝剪不断的挂怀。这挂怀涌入他的梦境,在梦中化为粉头发少女的模样。它在梦中将眉头皱了又皱,猛地睁开双眼时,一片黑黢黢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这里不是新紫堇。
它在新紫堇,干了什么来着?
“你醒啦。”悠闲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昏暗的室内有三束光源,其一是月光,其二是巨金怪的双眼,其三则是沙漠蜻蜓的红色眼罩,薄而半透明的质感,隐隐折射着调侃的目光:“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哇哇你冷静一点!”
金色电火花闪烁,巨金怪的右拳同时泛起了银色光辉,沙漠蜻蜓拍着翅膀在两者之间周旋:“别打架,别打架……”
它的力量远远没有恢复,一旦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电能,致命痛感便会传遍全身,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剖出个洞来。捷拉奥拉收了力量,巨金怪的拳头随即暗了下去,慢慢地,事不关己地扭过了头。
“别紧张。”沙漠蜻蜓用翅膀拍拍它的肩膀,捷拉奥拉本想电它,想起来这家伙是地面属性的,遂不甘作罢,“老大没对你做什么,只是治疗而已。你受的伤实在重了些,背上还有旧伤……你完全不看医生吗?”
捷拉奥拉轻轻哼了一声:“我讨厌人类。”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这里是人类的医院,虽然名字是叫‘宝可梦中心’。”蜻蜓用尖尖的爪子往门扇处点点戳戳,“那门,看到了没?一旦你走出去,训练家就会拿宝可梦球砸你,人类可喜欢收服稀有的宝可梦哩!”
捷拉奥拉一点不怀疑它的危言耸听。但它并不想对眼前的家伙表露什么好感,蓝色胡须动了动,漏出一声讥笑:“你们想让我安分待在这儿?你们以为以这种方式就能——讨好我吗?”
巨金怪沉默不语。沙漠蜻蜓则拧着眉头叹气:“老大不想讨好你,她为什么要讨好你?她救了你,还将你从新紫堇里刨了出来,带到这儿为你疗伤。要我说,是你应该讨好她才对。”
“你——”
“好啦,让我们都省点力气。”沙漠蜻蜓举起爪子表示和解,“老大是做医生的,救你是良心,也是习惯,三是她有事想向你打听,除此之外没别的意思。她让我们看着你哪儿都别去,只是怕你被别人抓了去,这外头可多的是训练家呢!”
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沙漠蜻蜓一边扯过毯子枕头,往它身上盖(其实它的力度接近于扔):“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别七想八想的。老大没心思收服什么宝可梦,何况你不是好应付的家伙,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强扭的瓜不甜。”
不论从何种角度丈量,沙漠蜻蜓的话(或者说它背后那人类的话)都是正确的,中肯的,客观的,一针见血的。捷拉奥拉当然想怼它,可理智不许。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