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6.
宋冉明说的没错,有他在,宋冉旭确实不敢把我怎么样。
可他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顾章书也不能。
两位兄长也不能,甚至就连阿爹也做不到。
顾章书是在城郊的一处小破屋里找到我的,我双眼茫然的看着他,他颤抖着手将外衫脱给我,红着眼眶瞧了我许久。
我无法分辨他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自责,我只知道我不希望他有这样的神情。
他这样子实在太难看了。
顾章书轻轻的将我搂入怀中,他说:“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真是奇怪,遭罪受辱的人明明是我,他却好像很疼的样子。
他将我抱起走出屋外的时候,宋冉明刚刚赶到,只看了我一眼,他就捏着拳头翻身上马,阴着一张脸就打算离开。
顾章书疾声叫住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他冷静。
宋冉明瞪向他,眼神中带着十成十的凶狠和暴怒,我敢说如若不是顾章书还抱着我,宋冉明的剑锋可能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伤的有些重,有些伤又在隐蔽处不能示于外人,只好烦累阿娘日日为我换药。每每这个时候,府中的气氛就低沉的吓人,阿娘在我屋内悄悄抹眼泪,阿爹和两位兄长杵在屋外叹气。
在顾府和宫中送来的一份又一份名贵药材的将养下,我用了足足大半年才养好身子。
那件事后,阿爹就不许我出府了。
一方面是怕我再像上次一样遭遇什么不测,另一方面则是怕我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那些纵使阿爹将官威和长枪压在此处都无法制止的流言。
无法制止的也不仅是流言,还有宋冉旭东山再起的势头。
距他被先帝废位到又复位,不过也就三五年的事。
复位旨意下达的那日,阿爹气的一掌将厅堂那张从太爷爷辈手中传下来有了好长年头的黄花梨木桌子劈成了两半,骂骂咧咧了好几天。
我年岁渐长。
京都如我一般大的女子,要么已经生儿育女,要么已经嫁人,再不济也已同人敲定了婚事。
像我这样一年一年连个媒人都不曾踏入府中的,全京都只怕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阿爹和两位兄长宽慰我,叫我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二哥更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不论他日后如何发达富贵、如何妻妾成群,都必不会忘了我这个妹妹,有他一口汤喝就必定有我一口肉吃。
婚姻大事于我来说本就不算件紧要的事,我不急,可耐不住有人急。
顾太傅带着成箱的聘礼踏进我家门槛的时候,前来宣旨的公公乘坐的马车也到了门口。
皇太后一道懿旨,将我许给了宋冉旭。
当着宣旨公公的面,阿爹不好发作,静等着人走远了关上府门才开骂,“呸!他狗日的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欺辱了人还想借我家的势,这世上怎么会有如他般丧良心的东西、黑心肝的畜牲!”
骂到激动处,阿爹又是一掌将那张半月前二哥才费劲补好的黄花梨木桌再次劈成了两截儿。
大哥看着我,沉默了一阵才道:“不必担心,明日我和阿爹一同去面圣。”
不等我开口,他又补充道:“懿旨又不是圣旨,抗就抗了,再说阿爹和我们好歹有些军功在身上,不会有事的。”
我家世代功勋,阿爹和大哥都在军中任职,三军中颇有些威信。二哥前些年调入都察院,如今也混了个不上不下的官职,娶了我,对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皇子来说都无疑是一步好棋。
可惜,宋冉旭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
倒不是因为阿爹和大哥说服了先帝,而是就在懿旨传到我家的当夜,宋冉旭死了。
他死的仓促,又死的离奇。
任谁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多好功夫的一个刺客,才能避开王府里重重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完成刺杀后全身而退,连半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
先帝大怒,责令都察院三日内破了此案。
顾章书来找我那日,我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没有穿官袍,而是换了身玄色长衫。他站在廊下回头的那一瞬间,我恍惚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在我面前一向是儒雅的、温厚的、极有分寸的。
可这一回,他却差点将我抱痛。
临走前,他像往常一样留了副字帖给我,却又不似往常般对着我叮咛了许多事。
他叫我不要偷懒好好练字,叫我好好吃药,叫我注意天冷加衣,叫我不要贪凉站在廊下吹风……絮絮叨叨叮咛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最后的最后,他跟我说了声对不起,叫我忘了他,还说如若我想嫁人,宋冉明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7.
三日后,案子终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