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待到卫昤安终于醒转的时候,已是一天一夜之后,连卫昤安自己也没有想到,坐在他床前的,竟然会是王珩。
王珩看昤安的眼神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那温和的眼神里夹了挥之不去的哀愁还有疲劳,王珩眼下的青色就是最好的证明。昤安骤然看见王珩,只觉得又羞又愧,把头撇到一遍,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沙哑道:“臣妾有罪,无颜再见陛下,请陛下降罪。”
王珩哀哀叹气,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粥端到昤安面前,道:“昏迷了一天一夜,吃些东西罢。”
昤安在被窝里摇着头,眼泪又滚了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王珩的雾气一般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昤,你可知朕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么?”
昤安从未听到过王珩如此孱弱悲切的声音,她印象里的王珩是儒雅温和的,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王珩的脸上始终带着四分淡淡地笑意,可是今天,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读到了颓丧和悲哀。她静坐起来,静静和王珩分享着着一份绵长的悲切。
她懂得这种悲哀,所以她愿意与之同往。
王珩低低道:“那是在庆业二年,也是这样一个阴雨连绵的春天,慧贵嫔曹氏替朕生下了朕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皇子,朕十分欢喜,当即为这孩子起名为王灏,朕每天都盼着他快些长大,替他父亲重握王家的江山,”他的语气愈发悲切,好似被雨淋湿了一般“终于,灏儿还有半个月就要满百日了,朕亲手从国库里选了最好的礼物准备送给他,还打算给他办一场最最隆重的百日宴,朕还要大赦天下,要让全天下因为灏儿的成长而欢呼,可是,就在那一天,灏儿却不见了,朕带着太监们找遍了整个未央宫,最后在太液池中发现了他小小的尸体。”
他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嘴里接着说道:“喏,就这么小的人,泡在水里,像浮萍一样在水上飘着,整个脸是惨白的,比冬天的雪还要白,还要冷,朕抱着他走啊走,却怎么也暖不了他的身子。”
昤安低头默默垂着泪,她素来惯于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此刻溃不成军,或许是经历了兰贵人和皇子的死亡,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森凉的无助和迷茫,又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无助的王珩。
王珩继续陷在冗长的回忆中,絮絮说着:“之后,妧儿就出生了,朕每天寸步不离守着她,就连上朝的时候都让乳娘将她抱着躲在珠帘背后,朕生怕一个不小心,朕的妧儿也像灏儿那样,成了冰凉的小小的一团,再也暖不回来了。”
昤安的心突突地跳着,她似乎从王珩的话中明白了什么,她抬起头像看王珩,却在一瞬间之内与王珩四目相对,她分明从王珩的眼中看到了怆然:“果真你也看出来了,在这皇宫,是不能有孩子出生的,最好是不要生,若出生了,就留女不留男。所以小皇子的死,朕不意外,因此,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甚至有可能,就是朕自己。”
卫昤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珩,她很难想象,王珩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一番话的,又是在怎样炼狱一般的折磨之下,他才可以带着麻木的笑意说出这番话。她嗫嚅着开口:“也就是说……先皇后的坐胎药,其中的秘密……陛下您是知道的?”
王珩神色复杂:“当然,而且,朕还知道,那坐胎药是司徒启交给先皇后的,也是司徒启吩咐先皇后将药熬给合宫众人的,不仅如此,灏儿溺水的事情,就是司徒启吩咐灏儿的奶娘干的。”
卫昤安的心重重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既然陛下已然知晓,那为何不以此为理由杀了司徒启?他这样戕害皇肆,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王珩的笑容越发诡秘,看得卫昤安浑身凉意阵阵,他听到王珩的声音,却总觉得这不像是王珩该发出来的声音:“朕当然不能放过他,只可惜灏儿的奶娘在溺死灏儿之后已然离宫,十有八九已经被灭了口,不过不要紧,他唯一的亲生女儿还在朕的枕边。”王珩略微一顿,眼神里寒光乍起,道:“司徒芷每天都会服用鹿茸鸡汤来助孕,朕就悄悄地在里面下藏红花,一天一天加重分量,藏红花不比麝香那么强烈,即使深入肌理也不会被发现,慢慢地,司徒芷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到最后,她不让别人生孩子,她自己也生不了孩子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朕还在她每日用的鹊脑香中加了曼陀罗花的种子,长期吸入会让人逐渐麻痹,一开始只是渴睡,最后会惊卒于梦中。”
王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似乎这一切就像吃饭睡觉那样,是再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卫昤安看着这样阴冷的王珩,忍不住出口道:“陛下杀了先皇后,可是也治标不治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司徒启,司徒启一日不除,都是陛下,乃至大梁的心腹大患。”
王珩冷笑道:“阿昤,你以为朕不想么?朕不止一次做梦,梦到朕亲手手刃了司徒启然后将他大卸八块,可是要对付司徒启谈何容易,从议政阁到刑狱司,再到督察院和六部,哪里没有他的爪牙?他的势力就像一座铜墙铁壁,水泼不进,火烧不化,不管是行政还是司法,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