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网络
梦醒时分,恨意渐消。
不同于喻风如旁观者般的默然,季酒妃几乎是刚从过往苏醒便崩溃大哭,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矮胖女人则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珠。
零零星星的余光投射到纪一尘身上,但她们不敢直视她,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撕开伤口的季酒妃。
真正享受其中的恐怕只有摩尔甫斯,他大力鼓掌,大声朗笑:“哈哈哈哈哈,这是舞会,不是葬礼,你们一个个丧着脸是要干什么!都给我笑!你!你!还有你!”他环视一圈,点兵点将。
被点到的几人瞬间爽口大笑,笑声刚开始还有几分干涩,可笑着笑着便入了戏,着了魔,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啊!
一个人偶凭什么乞求永恒的爱。
她们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周围的人本来只是陪衬着干笑两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全都像瞬间着了魔,放肆地狂欢、蹦跳、尖啸。
复古而悠扬的舞曲停止,灯光渐渐昏暗,墙壁上紫色、蓝色的荧光乍现,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大小不一的各国脏话。
一个触手化身打碟者,扭动着生出的更多小触手,在键盘上拨动摇摆,激昂喧嚣的夜店风曲响起,球形闪耀的七彩灯光重新聚焦在癫狂的人形身上。
只有季酒妃还蹲在地上,她仿佛宇宙中吞噬一切的黑洞,哪怕处在大厅的正中心,也没有一缕摇曳的光能照亮她分毫。
纪一尘站在不远处,那些妖娆的舞姿恍若透明,她只能看到仍在啜泣的季酒妃,人生第一次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杀死尤琪的不是你。”她在嘈杂中低语。
她的声音从地板传出去,又从地板传到季酒妃骨头里。
季酒妃听到了,她忍住泪水,同样用骨头的震动回复:“你懂什么?杀死她的人就是我,而且她该死。”
“错的人不是你。”纪一尘执着地说。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这次并没有得到回复,她仿佛自言自语,用更低的声音安抚道:“对不起。”
“怎么,不高兴?”摩尔甫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揽住纪一尘的肩膀,“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对我的承诺了吧。”
“我怎么会忘呢,我保证会用最优质的服务满足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娇娃女王。”纪一尘笑靥如花。
“我要你老老实实听话,不可以破坏我的感官幻境。”
“好。我知道。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她打开手心,掌上立着一个迷你木箱,木箱的尺寸只比手掌大一点点,黑金镶边,水晶锁扣。“摩尔甫斯,你猜猜看,这个箱子是大航海的宝藏?还是潘多拉的魔盒?”
摩尔甫斯摸了摸下巴:“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你要打开看看吗?”
摩尔甫斯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当我是傻子?想给我下套?搞不好我一打开感官幻境就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上你的当。”
纪一尘笑得更灿烂了:“你不打开,那我可要打开了哦。”
“不!”摩尔甫斯话未说完,纪一尘已经开启了水晶锁扣。
两人瞳孔瞬间变白。
他们来到了一片由神经元组成的“黑暗森林”,数以千亿计的花朵状神经胞体悬浮在空中,胞体散发出多个又粗又短的树突和一条又细又长的轴突,树突和轴突自身也形成无数分支分叉,数不清的胞体们通过细小的分叉彼此联结,交织成宏伟华丽、纷繁复杂的细密根网。
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幽暗,只有神经递质上搭载的细小光亮在分叉上欢快跳跃,从一个轴突分叉传递到另一个树突分叉,时不时点亮某一小块奇异的根网。
这是纪一尘模仿大脑微观细胞层编写的实体化高阶神经网络模型,输入摩尔甫斯起始点的观察态,调整参数,就可以得到无数种畅享结局。
现在,观察态已就位——摩尔甫斯毫无直觉地躺在空中,依旧大睁着他翻白的瞳孔。
只有木箱深不见底之处突兀地泛着蓝色的明光,纪一尘将手伸进木箱,取出一根导线,接入摩尔甫斯的瞳孔。
就在接入的瞬间,似有千丝万缕的思绪从他瞳孔飞出,摩尔甫斯猛地抽搐了几下,有时候傻笑,有时候大哭,无数纷乱繁杂的情绪在他脸上闪过。
以意识为代价,神经元胞体上的树突和轴突不断调整变化,这是一座瞬息变幻的动态森林,有些突触被毁灭,有些重生,分叉的联结不断被断开再重建……
神经递质在分叉间永不停息地奔腾点亮……直到纪一尘终于训练出她想要的模型结果。
代表红色的多巴胺、代表蓝色的内啡肽和代表白色的血清素在某团根系间疯狂闪耀。
光亮比木箱深处更甚,纪一尘扯出导线,飞向光亮,收获她种下的果实——她像拔萝卜似的拔出一小撮神经网络,回到摩尔甫斯身边,放进他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