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
赶着做一副棉鞋,填塞上满满的棉絮。寒从脚生,他爱看书,总坐着脚生冻疮……
做活空档冷氏不由得偷看他,只见那人聚精会神,看的认真丝毫不为所动。晚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打的梧桐树叶子清亮,下的夜幕雨雾连绵。冷雨寒夜,枯灯独守,她受惯了这幅凄凉情景,今日却大大的不同。孩子睡了,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床上,口中呢喃说着听不懂的梦话。就这样,守着一片小院儿。儿子在睡,男人在旁……。她这一日日总把他当自家男人,想到此处,手中的针线飞快,做的更起劲了……
寡嫂缝补浆洗,坐到入夜不肯走,守着他做针线,这成什么!宋清平煎熬至极,看到如今书只翻了一页,他根本看不下去。‘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韩非上句话竟像锥了心般的让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他不会拒绝人,此刻却再想该如何打发她。
“叔叔不该应了她,你才来不知,咱们是知根底的。她那女儿怂恿男人为她强出头,她男人吃醉了就趁着酒劲把人打了个臭死,斗狠杀伤。也不知是酒醉还是人家给使绊子了,回来的路上一头跌进海子塘里也无人知晓。待到第二日浮了上来,泡发肿胀的像肉铺子里挂着的猪头,满南浦的人都围着看。仵作来了只说是醉酒淹死,草草收敛。她婆家倒也没为难她,只说去留随她。可恨的是还没除服,便偷了人。让婆家拿住了把好衣裳、头面全都扣下来,不许她带走,只叫她素衫袄裙的绕着宝鼎街来回走一趟,端地是羞辱她。她娘姜婆子还要去闹,婆家往县衙递了状子才作罢。留在家中也不甚庄重,打扮的妖妖条条,她娘做牵头,给她四处划拉男人……”
“嗐!叔叔,她一个再醮货,配不上!你是天上仙,她是泥里虫。她娘们儿就是涎着脸赖上你,那婆子做惯了媒保,没少做阴损事儿,把左裁缝家好好的女孩说给了邓屠家的跛子儿子,人家正要跟她打官司呢!还有,她今儿说赊欠,听闻舅太爷在时在这街上有一盘米铺,如何还要像外头赊借?婶子一人能食多少?婶子在时,是何情景谁也不知,由着她信口胡诌。没有书据也该有个保山不是?那老虔婆的话像那湿哒哒的帕子,能拧出二斤水来,端地不能信!”
“我母亲只此亲眷,想来总归有所照拂,也算报答当日对我母亲恩情。”
报答使银子便是,青玉一般的人物何苦拿一辈子耗着个污糟人!冷氏心中有再多的不值也无法撼动他的想法,何况立了字据便在无回转余地。见他肯接话,冷氏便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一会儿问“叔叔,你将来去哪里做官?”,一会儿又问“京城可有嵊浔大?”。宋清平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与她无甚好聊,顷刻间又冷了场。
“咣当”疾风吹打窗扇,猛然间的开合,两人同时一惊。见宋玉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冷氏连忙起身关窗,自然而然的凑到宋清平身旁,问到:“叔叔,哪个是我的姓氏?”
宋清平慌的起身,与其说是让座不如说是躲避。指给她看后,冷氏口中默念:“原来是这个,真是好字!”
她不认得,却觉得极好。他总是跟她保持着距离,比如此刻,她在书案,他在厅堂。冷氏红晕上脸,不做不休,下了决心便走到宋清平身边取出包袱中的夹袄,说:“咱们这的冬日,风携裹着潮气,小刀子似的恨不得往心窝子里钻。这夹袍现时穿刚刚好,我予你试试,若不合适我再拿回去改。”
她不再叫他‘叔叔’,而是叫‘你’。一字之差,身份转换。从前是叔侄,现在是男女,孤男寡女!
冷氏边说边往宋清平身上比划,宋清平只得又躲闪开来:“嫂嫂好针指,正合适。且放在那儿,待我明日试。”
“明日试岂不费事,现在试了,好不好的我即刻拿回去,等到明日还要费两回腿?”
“成儿还在,还请嫂嫂自重。我外去会客,嫂嫂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