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应允了,她便能称心如意。
陆战起初确实不愿,对她那些浅显的心思也一直都试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念及她不多日便要……也就不忍心与她这小儿多计较了。
心想,也不过就是多惯着她几日。
叶千秋付了钱,让陆战先选好一方的绳结牵起来站定。她自己在另一头倒是踌躇不已,反复推敲,一丝不苟地比对着每一根红绳。从结法到颜色,事无巨细,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但她显然乐在其中,脸上溢满了笑容,是那种藏不住的、无法抗拒的羞涩,幸福感如同海浪一样将她的理智全都淹没了。尽管身后人眼嘈杂,漫天爆竹烟火美妙,也比不上此刻陆战安静屹立的身影,更能入得了她的眼了。
可怜她聪慧一生,却从未有一次看透过他的意思。
就在叶千秋选定了另一端的红线,才伸手掐住时,忽然被人冷不防从背后一撞,幸而她眼疾手快闪了一步,才未跌倒。
她回头,浩浩荡荡的抬神队伍从旁边经过,道路中央的行人纷纷退让到两侧,正因拥挤的人群,才有人退后时不小心被绊了一脚。
她又低了眼,见地上伏着一个穿素白衣裙的女子,双手撑着石板地,有些吃痛地抖着肩膀。
陆战本来站的好好的,意外生出后,便下意识想护住叶千秋,用力地拽了一把手里的红线。也是这时,他忽然怔住,因为线那另一端好像并非叶千秋,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样。
他又扯了扯,玄机盒里的银铃便发出震荡,众人朝他手里绷紧的红线顺了过去,就发现它正压在刚刚跌倒了那个陌生女郎掌心下。
她缓过来时,以为是冒犯了贵主,慌忙拾起自己压住的那根红线,恭敬地递给了陆战。抬眸时,却猝不及防撞上他冷冽如潭的双眼。
只是那一瞬,晏含山以为自己白日做梦多了,看见的是个影子。
他不该在平定三城吗?为何突然就归来。
而此时的陆战,也着了魔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瘦弱的身量。好像几日不见她又轻了几分,今日的妆好像要比之前更精致一些……
他定定望着,仿佛要将她刻入背后那璀璨热闹、熠熠生辉、如诗如画的灯会里去。不知怎的,心跳恍惚间就漏了一拍,有片刻上头的窒息感。
不过,一旁被晾着的叶千秋起初没看出什么端倪,还忧心计较着自己的新裙子是否被踩坏了,但见这两人无言又胜似言尽,陌生又熟悉的样子,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半信半疑地问了句:“阿战,你们认识么?”,这倒惊起了一旁看好戏模样的老先生。
陆战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何种原因紧了紧手,似乎只是为了求证,那边牵着的是不是她。他看见手中的绳子渐渐绷直,但又在真相大白时,他匆忙放开了手。
好像自从遇见她以后,他时常这么无厘头,无缘由。
老翁慈眉善目,从头至尾仍是秉着那幅看透一切的模样,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
“虽仇敌之家,贫富悬殊,天涯海角,吴楚异乡,此线一系,便定终身!”
他爬满纹裂的手一把拽住了陆战的袖角,示意陆战停留,接着又从玄机盒中取出一柄金色的剪子,将刚刚他们二人选中的那缕红线裁断一截,塞进陆战的手中。
“郎君不信,亦可亲证。”
“就你多话。”叶千秋一急,也全然不顾长幼尊卑的礼仪了,竟然也未曾责骂撞了她的晏含山,只是匆匆拽过一直沉默无言的陆战转身便走。
说起来,也并不是故意要撞见他们的。晏含山也对此二人摸不着北,不过细细想来,他刚刚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压抑不住的难堪吧?毕竟世间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条路,那么多只手,为何,偏偏又是她。
什么是有缘,而又要怎么,才算有份?
晏含山仍旧站在原处望了一会儿,直到他们隐匿到不知哪儿去。她缓缓低头扯了扯那根透着金丝的红绳,不由得又回想起老先生那段词,乍一听,都是些不吉利的成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