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声
有一瞬间我突然发觉自己累了,想要逃离出去,可无论我怎么挣脱也离开不了这人间的回忆。我才恍然明白,我并不是看戏的路人,而是戏中的演员。
————《李竹个的光阴回溯记事》
李竹个在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忽然接到爸爸电话,他叫李竹个出来散步玩。李竹个看了看下午14点猛烈的阳光,想要拒绝。
“爸爸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大概是从老家奔波回来专门看我,李竹个轻轻地,极其小声地叹口气,换上衣服出门。
但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寡言,脚下生风。
爸爸挑起来话头:“竹个,学校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说说。”
李竹个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学校里好像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爸爸似乎觉得李竹个在敷衍他,有些伤感道:“竹个,你以前和我无话不说的。”
我想起来第一次回溯的场景,好像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但那时,爸爸也不是如今的模样。
少年安得长少年?
李竹个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爸爸无话不说,她只记得小时候她会跟在爸爸后面蹦蹦跳跳地走路——可她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爸爸又问道:“你英语四六级过了吗?”
李竹个心虚地慢了一拍道:“六级没过。”
爸爸神色严肃了些许:“那要抓紧时间过啊。”
“注册会计师考了吗?”
“没有。”
“那要努力考啊。”
“哦。”
“考研准备怎么样?”
“没准备。”
“那要开始了啊。”
“……”
李竹个有些聊不下去了:“爸爸,除了学习,我们还能聊点别的吗?”
爸爸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你想和爸爸聊什么?”
父女俩一路已经走到了公园,今年刚刚获得5A级风景区的称号。这个点没有什么人,满眼都是绿,柏油小道旁种着一排柳树,枝条随风飘摆,轻盈自在。
李竹个直直地看着父亲的眼睛,问道:“爸爸,你的甲状腺癌好了吗?你和我妈离婚了还会再见吗?”
爸爸忽然顿住,李竹个耐心地等了很久,才听见他干巴巴地笑着说道:“你…你妈都告诉你了?”
李竹个没有回答,只是眼神虚焦了一瞬。
爸爸似乎有些埋怨:“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明明说好了不告诉你。”
“竹个,是这样的,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进去,爸爸保证,所有人对你的爱都是一分不变的……”
“爸爸,我今年20了。”李竹个打断了他。
“我已经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可以成家,可以立业,也可以尊重你的选择,但我想我应该也有权利去了解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处境。”
“李竹个!”
爸爸很不满意李竹个的态度,他的手高高扬起,眼球突出,上面遍布细小的血丝,李竹个沉默下来。
可巴掌没有落下,爸爸认命般放下手:“你长大了,成了一个大姑娘,爸爸也不想再打你。可是竹个,你知道,爸爸一个人在医院里动手术,没有人陪着我。因为病房难抢,爸爸只能睡在外面的走廊里。为了节约,有一次爸爸没有打麻药,结果那个痛,难以忍受。观察室一天的价格是普通病房的十倍,那天他们手术多,有个护士叫我自己可以走回普通病房,我半个身子没有知觉,是一点点拖回去的,但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可以省点钱。”
他絮絮叨叨,像是把埋在过往里的心声说个干净,没有逻辑和因果,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跑题:“爸爸不是怪妈妈,因为妈妈还得照顾你是不是,但是你妈妈不想和我一起再生活下去,我也觉得我伺候她的日子真的过累了,爸爸只希望你能理解我好吗?”
李竹个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薄薄地覆盖了一层水雾,但语气却仍然寡淡:“哦。”
她背过身,没有回答爸爸的请求,只是突然说道:“爸爸,我是真的不喜欢下午这个点散步,我们回去吧。”
当然并不是“我们”回去的,最后只有李竹个一个人走回“家”,她的心情和神情一样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楼下邻居的门虚掩着,李竹个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孙奶奶,于是她站在门口,甚至挤出个笑容。
——吱呀。
门开了,是一个印象不太深的伯伯,他看着李竹个,愣了片刻说道:“是李家的那个丫头吗?”
李竹个终于想起来,孙奶奶早就去世,可是每一次她站在门口,又觉得她似乎还在里面一样。
李竹个涩涩地回道:“是。”
伯伯笑着道:“我回来收拾一下这个屋子,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