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严霁楼在河边牧马,远远地有人骑着驴在对岸,叫了一声“小楼”,原来是云边镇的周礼。
“周学兄。”严霁楼抱手施一礼。
周礼骑驴过河来,头上戴一顶簇新的玄罗帽儿,身穿紫红色暗花夹绉纱袍,显得神采奕奕,看见严霁楼,兴高采烈道:“走,今儿我过生辰,城里银陵楼上摆了几桌子,咱们兄弟过去喝几盅。”
“周学兄怎么想起骑驴?”
“求个新趣,孟夫子骑驴文思泉涌,我也效仿古人,在驴背子上捡几首诗。”
严霁楼看周礼生得圆润,这驴子却瘦弱,直被压得后蹄打软,不住地发颤,便笑道:“我先捡了一个。”
周礼凑近,意思是要他讲,严霁楼翻身上马,幽幽念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驴生之多艰’。”念完那么一笑,露出一种少见的少年人的狡黠来,周礼难得看他如此,比往日间拒人千里的冷清孤绝好了不少,像是庙台上的仙塑有了人气,便不去计较这促狭,咧嘴笑道:“其实已经瘦了不少了,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
两人一路说笑,便到了银陵楼。
掀帘进去,座上已坐着许多人。
“这位是经营药材生意的孙员外。”
“这位是开皮货行的钱老爷。”
“这是镇上石场的石掌柜。”
剩下还有几个其他镇上的秀才举人在席陪坐。
在周礼的介绍下,众人彼此结识,一番热谈。
得知严霁楼在杜氏书墅进学,前段时间又拔得头筹,石掌柜便对着严霁楼套近乎,又是敬酒又是夹菜,“以后严老爷要盖新房,从我这儿拿料,费用我全包了。”
座上人都起哄:“人家将来住官邸,就算要买,也是到城里买现成的宅子,用得着你那三瓜两枣?”
“我就说说嘛。”
“原来不是诚心。”
众人都大笑。
一番吃喝,酒过三巡,打那帘后静悄悄上来四五个女子,领头的穿松绿藕丝对襟衫,蓝色织金裙,容长脸,大眼睛,妆容艳丽,中间的几个,年岁相仿,十八九岁,皆穿着烟青夏布衫,红纱挑线镶边裙,走在最后的那一个,年岁最小,白衫外罩紫色比甲,白缃裙,像是正经未出阁的小姐,打扮得最为素净,一张脸却是最禁得住细看的。
那皮货行的钱老爷,瞅着几人的衣裳和发髻,奇道:“这装扮咋不像是咱们本地的。”其他人也啧啧附和。
“按照惯例,马上要来一批收棉花的南方客商,为了生意赶趟儿,姑娘们特意学的。”领头的艳妆女子温顺答道。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做生意的,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当即又笑又感叹,说这年头,做啥都费人,都不好做,还是当官好,于是又恭维起周礼,说他家境优越,却还勤学苦读,正是深谋远虑,有大见识之举。
席上喝酒谈笑,另一边,刚进来的几人坐定在琴凳前,或抚筝,或弄笛,那年岁最小的,唱了一支曲,说是叫《醉扶归》,也是打南边学来的——
“频去教人讲,
不去自家忙。
若得相思海上方,
不道得害这些闲魔障。
你笑我眠思梦想,
只不打到你头直上。”①
唱完,周礼打赏一番,便遣她们下去,说是今日雅席,只听曲助兴为妙。石员外另外扔一把碎银过去,说:“唱的不错。”
领头的女人接了钱,笑道:“这是奴家妹子,今年刚十六,还未梳拢,我这个妹子心气高,寻郎君,是钱财金银一律不睬,只看一个有无缘分。”
众人都笑说我们这里正有一个好郎君,你妹子能看得上不,说着都向严霁楼看去,严霁楼却神色冷清,晃着白瓷杯子里的嫩茶叶,一面细细观摩,并不言语,那妹子自然更是羞怯,一个劲地扯手里的绢布,偶尔抬头轻觑席上两眼。
石员外见那女子临出门时,朝着严霁楼的方向时时回望,再看严霁楼,垂着眼,因沾了一点酒,白皙脸上微染酡红,石掌柜微微一笑,作了然状。
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因众人都沾了酒,周礼便就地安排他们在此处下榻,严霁楼虽说平日不沾酒,今天为周礼的生辰,也祝了两杯,抿了几口,周礼不放心他一个人半夜骑马回去,便也叫人给他在楼上安排了住处。
严霁楼其实并未醉,只是作醺态,这会儿被人领到楼上的房间,一睁开眼,满脸清明,入目,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靠墙还有满满一架书,桌上放着未写完的字,仿的是颜真卿的字体,描的不错,但是用笔太柔,缺了点风骨,屏风后头,是一架大床,多宝槅上众多小摆件,严霁楼细看,原来是些风月之物,其中还有一尊微型的陶瓷,那男女在马上共骑,姿态暧昧。
床头燃着不知道什么香,甜而幽长,他很快便入眠。
到后半夜,听见外面打雷,他猛然惊醒,听着那拍窗的豆大雨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