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明德三年,夏。
烈阳如火,蝉鸣嘲哳,荒郊客栈里异常闷热。
东首客房里,两位衣着讲究的老嬷嬷一边喝着冷茶,一边嘟囔。
“这么热的天,若非二姑娘总晕车,咱早回府了,冰瓜汁子喝起来,凉席子铺起来,哪用得着在这遭罪!”
“就是,这三步一喘气的娇气样,哪像是乡下养出来的,倒像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噗,你这话说的,等她认祖归宗,可不就是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吗?不过话说回来,二姑娘可是老爷和夫人走失多年的嫡亲闺女,这样天大的喜事,按说该李妈妈那样的管事亲自来接,怎么倒轮到我们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三姑娘知道二姑娘找到了,当即就病倒了,还说要离开谢家,位归原主呢!这老爷夫人顾念三姑娘,怕她伤心,这才让李妈妈留下来,打发你我过来了!”
“也对,三姑娘可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比起那乡下来的,可有云泥之别,我若是夫人,必定也会偏心。”
两人笑了笑,又拉扯别的。
门外,谢云知眼眶一红,抬起的手颓然落下。
她就是两位嬷嬷口中的二姑娘,京城谢家的嫡女,十四年前于街上走失,后辗转各地,被一位同样姓谢的女郎中收养,取名云知,现住凉州西岭镇。
两个月前,谢家仆人途径她居住的集镇,通过信物和耳后的桃花胎记认出了她。
没多久,谢家便派了这两位妈妈过来,经过比对,核实了她的身份。养母心慈,劝她认祖归宗,谢云知考虑了半日,最后跟着两位妈妈回京认亲。
一路上,两人对她也算礼待,但明里暗里总是透着股优越感。谢云知想着初来乍到,也不计较,现在想来,纵然她是在乡下长大,稍显粗鄙,可到底是谢家嫡亲的女儿。
这两位嬷嬷不过是下人,若非是上行下效,她们怎敢如此?
原本她对亲生父母也满怀憧憬,可出了这一茬,心上就跟浇了凉水似的,顿时凉了大半。
谢云知深吸了口气,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黯然转身。
临行前,她养母曾说过,认亲是为了全她与亲生父母的亲缘,若处的融洽,是再好不过的,若处的不好,彼此疏离,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回西岭镇。
她养母和她义兄永远等着她。
想到这里,谢云知眼眶一热,心中淌过暖流。
也罢,随遇而安吧,她不强求了...
谢云知扯了扯唇,面上泛起释然的笑意,提起裙裾走下台阶。
“掌柜,现下可还有吃食?”
掌柜的是个中年汉子,正趴在桌上打盹,听到黄鹂般娇软的声音,忙站起来,见明媚的骄阳下立着一位鹅黄衣衫的少女,身段婀娜娇小,肤如白瓷,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颊上蕴着一层薄薄的光晕,秀美娇俏,如同一支灼灼绽放的海棠花。
他眸光大亮,讨好道:“厨娘有事回家了,这荒郊野岭的,姑娘若不嫌弃,可到后厨,自己烹几个小菜。”
“也好。”
谢云知嫣然一笑,从袖中掏了几个铜板给他,自去后厨了。望着她玲珑玉致的背影,掌柜眼睛都直了,暗暗咽了唾沫。
荒僻的乡下,少有这般灵秀美貌的姑娘。
到了后厨,谢云知见灶上只有上午熬的一锅白粥,和几根青笋,便将青笋切丝焯水,滴了几滴麻油、陈醋,拌入椒丝、盐巴等,调匀后,油亮翠绿,令人食指大动。
只她吃的不多,便只舀了半份,剩下的则留在那里未动。
待她离去后,一位秀气的青年走了进来,他扫了眼厨房,见灶上只有一叠凉拌青笋,拿过去尝了尝,眸光乍亮,连忙找了两个碗,用烫水涮洗了好几遍,这才盛了饭菜端着上二楼。
他走到最西边,叩了叩门,恭敬道:“主子,用膳了。”
“嗯。”屋里的人淡淡应了一声。
青年立即推门进去,匆匆瞥了眼窗畔的白发男子,低着头,将碗碟摆放整齐。
那男子静静地立在那里,细碎的骄阳透过掩映的树叶洒在他身上,长身玉立,白袍金带,满头银丝用一只精致的发冠簪着,如雪般散落,随风拂过他俊美无俦的脸庞。
他的眸清幽深邃,如同湖底浸泡千年的碧玺,有种摄心心魄的吸引力,暗红薄唇泛着潋滟的光泽,每一个角度、每一个轮廓,都美的无懈可击,通身弥漫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微风中,一只洁白的花多缓缓飘来,他薄唇轻扬,纤长手指一抬,将花朵轻轻接住。
“真美。”
他温然浅笑,手中却用力一捻,花朵碎裂,溢出淡淡的汁液。
他满不在乎,松开手,任残破的花朵坠入尘泥。
“主子...”
见他许久未动,青年抬眸,小心翼翼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