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周珍(上)
大福村私塾。
“夫子,夫子。”周珍的手高高举起,神情兴奋而雀跃。她脸上有藏不住的得色:“这题我会。”
张夫子跳过了周珍,点了坐在她身后的周大鹏。
周大鹏是族长的儿子,生的滚圆滚圆的,一顿能吃两大碗饭。
夫子点名,周大鹏只能站起来,却支支吾吾眼神游移。
他当然答不上来,毕竟他的功课,都是他的小弟给写的,周珍心想。
她的手几乎举到了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张夫子淡淡的,并不看周珍。
朝廷前年颁令,允女子科考,上京和各郡府都设下了女学,但那是一等一的大城才会有的东西。
到了下级的县城村庄,朝廷有明旨,一应学堂不得拒收女学生
这股邪风吹到了大福村,学堂里渐渐有了几个零星的女学生。
为着那几个女学生,秀才都不屑教。
只有张夫子,他是个久试不第的童生,年纪渐大,为了朝廷发放几两薄银,不敢不尊朝廷律令。
但女子读书,哪成得了气候,这律推了好几年了,考取进士的,是一个都没有。
张夫子自己久试不第,至今仍是个童生,推己及人,深感女子天性不通文法,为之奈何。
张夫子见李大鹏实在回答不上来,叹了口气,之乎者也的一通劝学后,让李大鹏坐下了。
周珍眼镜都瞪圆了,盯着张夫子身后,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强压着等待下课。
下了功课,学生做鸟兽散。
周珍冲到张夫子面前,拦下了张夫子,她今年不过六岁,脆嫩的童声吐词清晰:“夫子,为何你从来不考校我,周娟花还有周艳霞的功课,我家里和李大鹏交着一样的束脩。”
私塾里三十来个学生,女生就这么三个。
这让周珍模糊地意识到,女生在这里是一种特别的,不合时宜的存在。
张夫子高昂着头颅,不屑与她言说:“家里没有教过你尊师重道吗,没教养的丫头片子。”
周珍抿了抿嘴。
李大鹏在一旁还在收拾包袱,见状,笑得洋洋得意,冲周珍比划自己的拳头。
张夫子走了,在他身后,李大鹏肆意嘲笑:“你成绩再好又怎样,夫子根本不喜欢你。”
周珍一巴掌拍在案上。
“我娘说了,女子无才就是德,你成绩好,以后嫁不出去。”李大鹏被吓了一跳,他不愿露出怯色,梗着脖子嘴硬道。
周珍分毫不让:“你这种一季学不了三十个字只会吃喝玩乐的傻瓜,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反正你也学不会,我说的。”
李大鹏气得脸色发青,他是族长的儿子,大人遇到他都会客客气气地给糖,小一辈的孩子也被大人教育了,不要与李大鹏冲撞。
只有周珍,下了学也总是捧着一本书册,从来不搭理他,也不和他玩。
那书全是字,连张画也没有,李大鹏不明白书有什么好看的。
周珍回到家里,母亲在织衣,奶奶在砍猪草,父亲是镇里有名的陶匠,每旬一休,今天不回来,周珍搬着小板凳,站到了灶上。
中午吃剩下的米饭重新用水煮开,然后煮了两个鸡蛋,剥壳,淋上拌好的酱料汁搅碎。
就着咸菜,阿娘,奶奶和周珍三人用过晚饭。
周珍说起了今日的事,语气愤懑。
奶奶瞥她一眼:“谁让你非要念这个书的。”
周珍无言以对。
这话要从何说起呢。
她从小就听奶奶把话挂在嘴边,以后周珍有弟弟了,要送去念书,要是考上秀才,也算是对周家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奶奶说这话时,是看着阿娘的,阿娘不敢对视,目光落在周珍身上,看得却不是周珍。
周珍知道,阿娘在期盼一个弟弟,一年又一年,父亲烦躁,奶奶焦急,阿娘唯有沉默。
五岁时,在父亲回来的那日中午,周珍郑而重之的宣告,她要考秀才。
阿爹笑了,奶奶也呵呵的乐,母亲忧郁的眉结微微舒展,复又重新拧回去。
周珍茫然地看着他们发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要去上蒙学。”周珍认真地说。
阿爹揉了揉周珍的头,无所谓道:“那就去吧,现在外边不一样了,学堂收女学生。”
“一个丫头费这个银子干嘛。”奶奶有些不悦。
“咱家也不缺这点。”阿爹笑笑。
奶奶正准备说些什么,阿爹继续道:“珍姐儿好好学,以后也能教弟弟认字。”
这个理由说服了奶奶。
奶奶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母亲是一个很温柔顺从的女人,基本不会反对爸爸和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