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月亮挂在天边,浓郁的黄色渐渐变淡,像那打在滚水里的鸡蛋,周圈逐渐晕散开来。
昨夜,应该说几个时辰之前,南府整个翻了天,可是那个蹲在衙门口的小小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南絮。
他给了自己一个理由,调转上京的马头,叩响了知州的大门。
知州后堂的大厅里,已有半个时辰了,眼前这个四十岁上下的小眼睛胖子一言不发,只顾着慢条斯理地品茶,那普洱泡出来的浓汤,在这寒凉的秋夜慰藉了冰冷的五脏六腑。
与上一次的仓促、惊愕、狼狈全然不同,今日的知州大人穿戴整齐,面色微红,就连这需要时间来醒茶的普洱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南絮便知,他们是有备而来。
“这茶最是适宜在这种寒湿天气饮用。”南絮开腔,“大人半夜会起来醒茶?”
知州听了这话并不意外,本来就小的眼睛眯起,也不言语。
“大人是料定了我会来吧。”南絮挑明,知州不置可否。
“殿下是个明白人,咱们得了吩咐那定是要好生伺候您的。”他终于肯说话了。
“咱们?”南絮提高了音调。
知州仍旧是笑,搁下手里的茶盏,瓷器碰撞发出脆响。
“抓肖夫子只是为了给殿下您提个醒。”他开门见山,“这三年来您在咱们的地界上可没闲着,您说是不是。”
一双小眼睛眯起看向南絮,仍旧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至于那冷世安嘛,只是顺带,受人所托举手之劳而已,却不曾想,巧了,此人竟也同殿下认识。”
南絮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又悄悄松开。
知州觎了一眼他的脸色,斜着身子靠过来,道:“那些证据殿下是送到了御前,这些咱们知道。”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继续道:“那也不要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话要怎么说可全凭您做主了。”
南絮从这话里头听出了威胁之意,冷声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咱们大人说了,殿下知晓的那些事也没关系,权当是大人给您的见面礼,哦,坦诚相见。”知州压低了声音,“您只要不参与纷争,仍旧做您的富贵闲人,这些年,还有往后的一应包在大人身上,再说,您已经远离朝堂已久,何必再蹚这趟浑水。”
一阵风吹来,凉意习习。
南絮闭了闭眼,这个岳子禹,他还是小觑了,没想到他的能量如此之大,三年了,他眼睁睁看着南絮搜集他的证据往京城里运,却也不急不躁不动声色,可见,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些,皇兄真的不知吗?如果知道还让他继续,其背后的用心……
他一时有些看不澄明,转头看向知州,问:“所以,你们抓人是想钓鱼上钩,而本王,便是那条鱼?”
“你们要动的是大梁的江山根本,我是皇家人,你让我置身事外?”他冷笑一声,垂首道:“大人还是看得浅薄了,他岳子禹这是要逼我救人,救了人陛下便会猜忌我、怀疑我的企图和用心。他不信我,也不许皇兄信我。”
“咱们陛下疑心病重,这两年甚是严重。”知州道:“至于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咱们没有资格置喙,那还是看殿下的意思。”
南絮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了然。
岳子禹一直都知道他在查他的底细,之所以未动声色是想最后出手。如今,他抓了人,或许明日便会砍了头,只看南絮的态度。
现如今,他就是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为难。皇兄让他查办的事他不能不查,而岳子禹连退路都没有给他,只逼他出手救人,一旦救了人,皇帝陛下必然认为他动机不纯,这两位一位是朝中老臣,虽不在朝为官却人脉还在,影响甚广,另一位是未来的举人,或许他还可以走得更高,这一新一旧,一老一小,被南絮收入囊中,恐怕,他是再难说得清了。
况且,这两人的确是因为他的原因落到今日的田地,他不得不救。
无路可走,便只能孤注一掷。
见他沉默不语,知州大人起身,到门外吩咐了两句,转身又回来,继续给他添茶,浓浓的茶汤里飘着一个小小的卷曲的茶叶,遇滚水逐渐舒展开来。
不一会儿,廊上响起脚步声,仆从端着两个碗进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殿下坐了好一会儿了,不如吃些早食垫垫肚子。”
茶色的汤底,里头是饱满白嫩的馄饨,清香扑鼻,烘得五脏庙开始唱空城计。
“天气冷,暖暖身子。”
知州大人亲自伺候着他,“殿下今日都已经来了,下官晓得您也是想救人的,这人肯定会放的,只是得在后日巳时之后,两日,再待两日。”
南絮也不客气,馄饨是猪肉虾仁馅的,入口清香肥而不腻,的确让人胃口大开。他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一整碗,身上暖起来,人也有了力气,脑子里越发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