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一阵风拂面，明明方才还有落日晚霞忽就觉得脊背寒凉透骨，阿英竟哆嗦了一下。

“阿英。”冷世安唤她，见她仍怔愣愣地站在车上往人群里瞧，便顺着她的眼神也看过去，却奈何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实在看不见什么，这才又提高声调唤了她两声。

阿英回过神来，低头看他，一张脸仍惊魂未定。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冷世安有些不放心，伸出手给她，“来，坐下来。”

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那温热的感觉传遍全身，阿英这才吐出一口气，道：“没什么，有点吓人，咱们走吧。”

冷世安察觉到了她的恐慌，又朝不远处的嘈杂人群看了一眼，只当她是真的被吓着了，这才赶紧让车夫调转马头，转道走了。

一整晚，阿英都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如常说笑、吃饭，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才终于卸下疲惫，整个人趴在小桌上，盯着眼前的烛芯发呆。

烛灯下，小梅依旧孜孜不倦地做绣活儿，她整日里除了在店里忙活就是一刻不停地绣东西，阿英说过她许多次让她休息，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总说：“闲着就难受，你就让我做吧。”

眼皮子抖了几下，小梅抬起头，将跳跃的烛火拢了拢，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阿英，问：

“你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吗？”

阿英看着她，默了默，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道：“我今日见着苗苗阿姐了。”

“真的，在哪里？她怎么样。”小梅也知道蒲苗的事情，这些年荣娘一直在打听蒲苗的下落，始终杳无音信，也不知人去了哪里。

阿英抿唇不语，垂下眼睫，面上露出一丝难过。

“到底怎么了。”小梅将手里的绣活停下，绣针插进绷布边缘处，走到阿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跟我说说。”

隔窗望了一眼对面灯下读书的少年，阿英叹了一口气，道：“我今日接阿兄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苗苗阿姐，猛一眼看见她还不能辨认，小梅，你知道吗，她竟然被人从……从闻莺啭里头扔了出来。”

闻莺啭就是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的地方，阿英隔着人群看到了那个浓妆艳抹却衣衫不整的人，彼时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闻莺啭？”小梅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不是歌舞乐坊吗，她去哪里做什么，为什么会被人扔出来。”

话音刚落，猛然间回过神来，惊骇道：“你是说，苗苗她……”

阿英知道她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梅不死心道：“是她吗，你可看清楚了？”

“是她没错。”阿英垮了肩膀，趴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弄那滴落在桌面的蜡泪，“她穿了一身那样的衣裳，被一群臭人围着看笑话，那脸上抹了彩一样，也看不出在哭还是在笑。”

“她……”小梅一时语塞，又自欺欺人道，“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倒宁愿是我想多了，她只是误打误撞走入歧途给人卖唱取乐而已。”

小梅垂下头，叹了口气道：“她也不容易，摊上那样的爹娘和祖母，也是个可怜的人。”

遂想起什么，又抬头问：“你没去跟她相认吗？”

阿英道：“我当时刚上车，站得高看得清楚，可是，你也知道，阿兄就要参加秋闱了，我不愿任何事影响他，更何况苗苗阿姐曾经还做过对不起阿兄的事。”

“处在我的立场，那是我的堂姐，但是出于阿兄的立场，没理由让他跟着操心。”

阿英看着小梅道：“所以这件事情我只同你讲，可是，我又担心苗苗阿姐，若是她真的身陷囹圄也不能不管她呀，我想见她问问明白，可是……那样的地方不是我们能去的。”

窗外起了风，天气越发寒凉了，连风吹起了哨声，呜呜直响。

屋内烛火不稳，将两个惆怅的少女身影拖在墙上无限放大。

小梅也没了主意，她一时心软觉得的确不能不管蒲苗，毕竟连着亲，但又想起她之前做的事情，心里又恨得痒痒。可是，那样的歌舞乐坊要怎么才进得去呢。

不过，她也是赞成这件事情先不要对家里人提及的，尤其是冷世安。

“不然，给东子哥写封信，他这些年见了世面升了官，听说成了大人物的身边人，或许能有关系打听打听。”

小梅的这个主意被阿英否定了，“他不在南府，隔着那么远，鞭长莫及，还是算了。”

不过小梅的这个主意倒是给她提供了一条思路，那样的地方能去的人非富即贵，若是身边有这样的人进去转一圈，一定能打探出蒲苗的下落，或许还能见个面问个明白。

阿英想起了一个人。

翌日清晨，阳光尚好，鸟儿一大早就在窗外蹦跶，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冷世安练完了拳已经坐在窗边读书了，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