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是你在车里吧，我们都看见了。”

她肆无忌惮地揭开了那层朦胧的窗纸，让藏于其后的人僵得无处遁形。

“姨母这般做人阿英实难苟同。今日是阿兄的大喜事，您不为他高兴吗，他可是做了您十二年的儿子呢，没有他，能有你的今天吗。”

“姨母，你能听见吗？”小娘子放大了声音，喊道：“我阿兄考中了秀才，接下来他还会继续参加乡试、会试、殿试，将来他还会入朝为官、位居宰相。”

马车里的人没有动静，仆妇见状忙要阻止她，却被阿英开口喝道：

“我阿兄吃了这么些年的苦，这好日子才刚开始，不来祝福也就罢了，竟还来断人生路。这是什么样的狼心狗肺，谁稀罕你家那有名无实的爵位，也只有你们一家子无能子孙，要靠祖代荫蔽过日，才会为了一个空衔下作至此。”

风雪中，阿英冻红了脸，全身气血上涌，越说越上头，指着车子道：“既要了面子就不该来，来了还躲在车里不敢见人，怎么，心虚吗。姨母怎么不下车，让全村老少都看看，什么样的人随手一捡就能捡来个文曲星当儿子，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转脸就把他扔了，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风雪肆虐，小娘子的话也越说越直白，越说越难听。

车里的人影坐不住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绞着帕子的手敲了敲车辕，又敲了敲车辕，那被骂愣住的仆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跳上车，仓皇而逃。

身后的院子里仍旧一片热闹喜庆，觥筹交错，喧闹嘈杂。

一墙之隔，院外却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雪片堆积在脚边，鞋帮一圈湿成了墨色。

“阿兄。”

阿英看着冷世安，少年眉眼清俊冷冽，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温柔的。他朝她牵起嘴角，拉着她的手回屋。

房间里加了炭火，荣娘贴心地端来热乳茶和烘得半熟的地瓜，和女儿对视一眼便悄悄退了出去。

阿英明白，阿娘这是想让她劝劝冷世安。

可是，劝他什么？

想开点，还是不要计较、不要生气。

她们这样对他，他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吗？

阿英觉得，他太过克己，可他才只有十二岁，他什么也没做错却要遭受这样的羞辱，他应该生气。

她想看到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报复的冷世安，一个更加鲜活的冷世安。

没经历过他的痛苦，所有的劝言都是苍白。说得多了，反而显得敷衍冷情。

她什么也不说，只将那烤得流了糖浆的软软的地瓜捧到他手心里，一边捏着耳垂一边道：

“甜甜蜜蜜的，阿兄快尝尝。”

冷世安接过，冰冷的手指被暖热，他慢慢剥开皮，焦黄的颜色、香甜的味道瞬间暖人肺腑。

“你先吃。”他将烤得最烂熟的深赭色递给她。

阿英接过，轻轻含了一口在嘴里，“嗯，甜，香。”

屋内弥漫着香气，暖暖地驱散了寒意。

“你放心。”冷世安开口，“我晓得怎么做。”

短短一句，没有明指，但是阿英却听得明白。

烛灯下，小娘子灿烂的笑脸映在他的双瞳中，也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里。

屋内的热气烘在窗上，融化了落在窗棂上的雪片。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抛洒，孤冷寂寥。

一辆蓝顶马车融在暗夜之中，默默地承受着这无边的寒。

车里的人目睹了全过程，却始终沉默不语。

掀开车帘，风雪灌入车内，吹散了暖意却叫人头脑清明。

南絮望着迈进院门的两道身影，轻叹一声：“走吧。”

“可是殿下，这带来的贺礼还没送出去呢。”子灵挎着脸，一脸不舍。

自家殿下自从知道阿英小娘子的兄长参加院试后便一直留意着放榜的日子，还故意在那日装作偶遇，载着小娘子一起去看榜，殊不知，阿英走出客栈的时候，他们主仆两个已经在街上吹了大半日的冷风了。

如今距离年关越来越近了，殿下要回京城了，本想借着送贺礼再见上一面阿英小娘子，顺便热热闹闹地祝贺再依依不舍地道个别，可这么一通事下来还如何张得开嘴。

子灵懊悔，早知道就该催着殿下早点进去，怎么就能在这马车里磨磨叽叽等了一个多时辰，生生逼得自己进退两难了。

车厢里沉默了一刻，南絮道：“算了，走吧，咱们回京。”

子灵知道他心里头不舒服，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那院墙的方向，应了一声驾车离去。

马车重新出发，车内的温度骤然低了许多，南絮依旧掀起车帘，望着雪夜中热闹的小院，心头莫名地有些发紧。

他目睹了他们兄妹的感情，虽非亲生，没有血缘，却坚如磐石。

南絮想起了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