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个人还会放下君臣之别,如往日那般对坐小酌几杯。
赵桓征偶尔为了什么朝政的难题发愁,也会问问徐宗源的高见。
因此,徐宗源在东宫不像个太医,倒像个侍郎了。
徐宗源每日从岐黄院去太子书房,早出晚归,总要经过隔壁浣衣所的门前。
浣衣所每日要在水中投放草木灰,会激起一阵烟尘,越过浣衣所的高墙,弥散开来,特别呛人。徐宗源每天早晨路过时,都会蹙着眉头,被呛得捂住口鼻。
长期吸入灰尘肯定会有损肺气,偶尔路过已经这么难受了,莫说是在里头长期劳作。
徐宗源忍不住就对里头的宫人产生了同情。
医者仁心,徐宗源是个随时随地都存着善念救命的人。于是这日他亲自配了个濯洗衣服的草药方子,主要还是用皂荚、无患子和茶树菇配伍,提炼出了皂液和皂粉,一样有很好的去污效果,但是不会像草木灰那样伤肺脏,宫人们的手也不会烧得掉皮。
这日恰巧太子不在东宫,他难得清闲,浣衣所的门开着,他提着几包药皂药粉,走了进去。
一进去,徐宗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十五六个年纪轻轻的少女齐刷刷坐在当院,跟前是水盆和搓衣板,一个个专心致志埋头濯洗着里头的布草衣饰,整个院子满满当当,却只听得到刷刷搓衣服的声音。
这些洗衣婢旁边,站着个高大的宫娥,一脸横肉,拿着鞭子立在旁边,有谁动作迟缓了,她便上去就在宫女身上给一鞭子。
“偷奸耍滑的贱货!仔细再不用心就拖出去杖毙!”
徐宗源是个正经的贵公子,徐相国更是个进士及第的读书人出身,向来对下宽宥,府上不曾苛待下人。
他实在不忍这些下人受如此折辱,但是又不能插手什么。
到底皇室尊荣与一般臣子家里不同,每一件事都要苛刻至极。向来赵桓征忙得都是大事,甚至未必来过这边边角角的部门,故而放任这些奴才们如此欺压徭役。
其实他知道又如何?修长城挖运河哪种徭役不是磋磨百姓,不死人,怎会有帝王基业?无非是他心肠慈悲,见不得罢了。东宫到底如何运行,尊卑之别如同云泥,赵桓征未必不知,只是不太在意,这么小的事,不值得他费心。
徐宗源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叹世间百种苦厄,救不过来。
拿着鞭子的宫女班头正是秀云,这时候才看见太医令叹着气站在院子廊下,她上前屈膝,请安后问:“太医令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我们掌事嬷嬷去前厅交办事宜了,片刻就该回来了,您要不要里头坐坐,吃杯茶水?”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她便好。”
秀云一脸横肉,他看着不喜,多说一个字的兴趣也没有。
秀云也随他的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在洗衣婢中间来回巡视。
观察人的精气神是大夫的职业习惯,徐宗源站在那处,端详起这些可怜的女孩子来。
豆蔻年纪,却一个个面如土灰,泛着菜色,显而易见的吃的睡得都不怎么好,一副病弱的样子。
他知道宫女二十五周岁就可以被放出宫去,恢复原籍,也算是悲苦中的一点希望了。
他一个一个审视过去,发现洗衣阵列里靠边的位置,有一个宫人有些不同。
这女子落入徐宗源的视线,他忍不住多端详了几眼,倒不是因为气色不好,而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
肤若凝脂,媚眼天成,鹅蛋脸上鼻头圆翘,樱唇虽然泛着紫色,却不减饱满的美。
不是说徭役进宫都要层层筛选,好看的体面的会被送到东宫上院做细使吗?怎么运气这么不好……
甚至一瞬间,徐宗源竟然觉得恍惚,细看她还有点眼熟,像谁呢?
或许是察觉到了徐宗源投来的眼神,雁翎也和他对视了一瞬间,随后赶紧低头,也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进宫已经半个月,浣衣所果然比她料想到的还像个监牢,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进来,每日就是如同按时间运转的机器,到了点就要做工,洗不完不许吃饭睡觉。
天知道东宫到底有多少房间,多少侍从,竟然需要她们偌大个浣衣所正日这么洗也洗不完。
最怕遇到初一十五祭司或者太子殿那边设宴,那沾满了油渍的桌布和膳食所的各种围裙展布就别想着有个头了。
雁翎现在的嗓子依旧是哑的,只是比从前好些,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