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馨
陈家私船瑰丽端秀,远观便觉气派非凡。船头和船身镶嵌着精美的雕花和彩绘,细看下,多是幽兰图案和浮雕,与蔓草丝丝缠绕,映在红漆上,贵气中透着雅致。
登船后,可见船舱分为前后厅,前厅为宴客厅,后厅为厢房。
走进宴客厅,抬头便见壁正中悬挂着清雅的字绣,其下摆设紫檀木椅,雕花楠木桌,桌上摆着各色鲜果和茶果子。
陈小玉引着含辞往桌边走去,含辞只觉着脚下松软无比,似踏在云上,不禁定睛看了看脚下的羊毛地毯,花案是一幅对仗工整的百兰荟,那地毯格外柔软,踏上去脚下轻快软适,抬起脚那图案即刻便复原,细看下,还有缕缕金丝银线隐绕在图案中,暗显贵气。
含辞自认在汴京也见过不少世面,却还未曾见过这般工艺的地毯,陈小玉见她看得入神,笑道:“辛姐姐,我家这地毯是把苏州的缂丝加上波斯人制羊毛地毯的手艺做出来的,兰花是我陈家家传钟爱的图案。”
难怪他们兄妹的衣饰上多有兰花图案或暗纹,含辞还想起来,母亲的首饰和留下的刺绣中也多有兰花样式的。
大家坐下,五哥亲自过来给含辞斟茶,含辞忙起身道:“陈公子,此番蒙难幸而有你们相救,一连还需叨扰数日,陈公子如此以礼相待,教我怎么担待得起?”
五哥笑着倒上一盏茶,道:“陈家小姐勿要客气,以礼相待是我们陈家待客之道,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又遇到难处,我们出手相助也是应当的。千万勿要为此惴惴不安,不然,便是拿我们当外人了。”
话音刚落,五哥自觉失言,耳根微微泛红,讪讪道,“陈小姐尝尝今年新采的明前龙井。”
“五哥,辛姐姐,我看你们就别‘陈家公子’、‘陈家小姐’地叫了,我听着都觉得啰嗦。既然大家都姓陈,辛姐姐你比我大,比五哥小,不如就随着我叫五哥,这样岂不便利!”陈小玉在旁边拣着茶果子,突然抬起头,说出这席话。
“陈小姐出身读书人家,我一介白衣,怎好妄称兄长。”五哥扭捏。
陈小玉突然盯着她五哥的脸:“哥哥,你怎么脸红了。哈哈哈哈……”
“五哥,小玉妹妹,能与你们结交是我的福气。我在此以茶代酒,先饮为敬。”含辞端起茶盏,十分爽利。
从此,三人便以兄妹相称。陈家兄妹狭义豪爽,待人真诚,对含辞一应吃穿用度均与自己一样,甚至还要格外优待了去。
上船后,含辞还继续吃着神针刘开的药方,霜月端过来的药碗旁就多了一只装满渍杨梅的小碟子,霜月说,是五公子的书童送来的,“说是又能解涩口的药味,舟行时若是晕船不爽利,也能压制几分。这五公子真是十足细心,他不光天天盯着玉小姐喝药,连小姐您这边都想到了。”
云嬷嬷说,外祖家一共二子一女,含辞母亲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善经营爱结交,在外翁过世后便掌管着家里的生意,一妻一妾共生了五个儿子,此次同船的五哥,便是含辞大舅父家最小的儿子。
含辞二舅父善理财,在学堂时便因工于算学远近闻名,若是二舅父去考算学定能出仕,只是他们这一辈只得兄弟二人,二舅父便断了这门心思,一心辅助他大哥掌管家里生意。
二舅父共有四个女儿,生到第二个时,亲眷们便开始劝他纳妾,二舅母苦苦哀求,且在生子一事上十分尽责勤勉,能吃的方子能拜的佛都想方设法做了,在生第四个女儿时还遭遇难产,二舅父险些痛失妻女,从此以后,二舅父便扬言自己得了四个千金已心满意足,再也不准旁人提生子或纳妾的事。
陈小玉便是这个难产而生的幺女儿,自小受尽父母长辈和哥哥姐姐的疼爱,性子活泼,古灵精怪。
这一路只要逢着船靠岸,陈小玉便要五哥引着她和含辞上岸歇息,当地特产是必要品尝的,若是此处有什么名胜,即便并非观赏的时令,那也定要去一探究竟。
含辞自小在家看继母脸色,虽说衣食无忧,但鲜少能随自己心意行事,后来入了相府,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失了相府主母的气度。说到底,她其实不过二十岁的芳华,心里也有天真烂漫的一面,到如今随着自己的小表妹,才体会了无拘无束的悠哉日子。
五表哥与含辞以往遇到的男子不同。
含辞所见过的汴京男子,皆以读书取仕为追求。顾浅尘、司马瑜是走的考取功名的路子,她弟弟江含钦虽不是读书的材料,也在这条路上苦苦挣扎着,不惜捐官也要走仕途。
五表哥精通文墨,含辞见过他的文章,文风如泼墨山水,意境幽远,字如金钩铁画,颇具风骨,看得出功底深厚,但字里行间却毫不涉及官宦追求、公廨时事,只有数不尽的闲情记趣、适宜雅致。
夜里,三人凭栏赏月,恰逢月圆,陈小玉嚷着让五哥弹琴。
五哥命在船头设了案,焚起香,架起琴,他缓缓落座,轻拨琴弦,顿时曲声悠扬,如同流水潺潺,一曲《平沙落雁》惹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