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生怕侍繁蓬勃的怒气把院子给掀翻个个儿去,可这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人,他一心急,转头拉住她的手就往主厅疾步走去,怯懦道:“你可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都是他逼的,怕你担心,就让我能瞒几天是几天……”
侍繁心里一震,“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笫青闻言,扯出一个苦笑,“你最近来得少,咱们以前那法子,不知怎么不管用了。他怕你担心,又怕你耗费太多精气神,就让我瞒着你……”
侍繁冷笑道:“早干嘛去了?这会儿倒是什么都说了,没骨气。”她看笫青没精打采的,拍了拍他的背说,“算了,都这样了,我们进去吧。”
到了主厅门口,大门已洞开,昏沉的光线爬进房间,只到一半就陷入了黑暗,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两把红木高椅放在门口,侍繁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向里屋闲闲说道:“喂,贵客到了,还不出来接驾么。”
一阵吱呀之声传来,有人推着轮椅出来。
轮椅上端坐着的,正是她哥哥侍雁卿,一张容长脸,像是噩梦初醒的样子,脸色苍白,只一对眼睛神采依然。
侍雁卿微笑道:“几周不见,脾气见长啊。”顺手点燃了桌上圆胖的烛台。它的光线勉强点亮了空间,隐约可以看见一排祭祀用的桌子,靠墙正中还供奉着一尊镜神神像。
“我就是讨厌你这磨磨唧唧的性子,”侍繁不满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戳着侍雁卿的肩膀气鼓鼓地说,却又在感觉到那边肌肉的松软无力之后心软了下来,“哥,没出什么乱子吧。”
侍雁卿听罢,眼神自笫青那绕了一圈,淡淡回道:“也没什么大事,笫青急性子而已。”
他示意身旁小童推他向前,在厅正中的红木桌前停住,从怀里掏出一张越城图,徐徐展开。
“你看这,”他伸手指向越城地形图,“现在这部分开始往外扩展,渐渐都无人打理了。天色也灰得越来越久。”他抬头看一眼侍繁,神色如常。
侍繁看着那张九曲十八弯的图,一阵眩晕。
“你不知道我地理就能考八分啊?还都是靠你教我辨别地形地貌,好不容易做对了四道选择题……”要让她这个地理白痴看明白这图的走向,简直比让她在这个不苟言笑的哥哥面前跳脱衣舞还难。
“这就是你不认真看舆图的原因吗?”侍雁卿板起脸,“等我走了,还有谁能帮你做这些事儿,你也该长大了。”
“你瞎说什么?不是好着呢么?”侍雁卿只按住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不懂图,只用明白一点就好,我们现在人手很缺,这个地方,不知道还能保存多久了。”
这话一出,笫青在一旁,眼眶已红了。
侍繁也愣了一愣,再环顾四周,那些来来往往的小人,如今竟只剩了笫青一个。
这院子,自她第一次入“镜”,此后隔三差五地来跟哥哥见面,再后来,帮助他维持现状,也已经三年了。
据侍雁卿说,他们侍家已传承了上百年的“镜”,是一处与现实无关的小世界。这里的人,不知日月更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每一任家主都会将自己的一个孩子送进这里,维持“镜”的稳定,并在他成年之时正式移交。侍雁卿就是这样,在侍繁还未出生时就来到了“镜”。可父母在侍繁十岁那年意外过世,没来得及将这个世界完整的规则教给他。虽然留下了一些像笫青这样的世仆,可毕竟没有流着侍家的血,能催生花草、清河填海,却没有最核心的世界运转之能——人世间的种种尘缘故事。
他苦苦支撑了数年,眼看着快力竭了,终于催动秘法,唤了侍繁进来。
“妹妹,这些人都是相信我们的先祖,供奉了镜神多年,终于放下尘世牵挂而来的,我们实在……对他们有责任。”她还记得当时一头雾水听着侍雁卿解释的样子,她能怎么负这个责任呢?
他们侍家的人,供奉自己的梦境,就能给“镜”提供运转的资源,让它的居民过着平和、真实的生活。
侍雁卿如此,侍繁自然也是如此。
侍雁卿了她一卷线香,每次点燃,她的梦境就会供奉给镜,帮助这个世界存活下去。
可这也意味着,她的梦,从过去安全的黑甜乡,变成了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地方。一切都那么真实,在这些梦境里,她一周遇到的可怕事情比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一开始,她每次醒来都会崩溃很久,后来逐渐找到了点线索,能在梦里隐约有点感觉,醒来时也能尽快恢复心境。侍雁卿正是在这多年的梦境供奉后,身体逐渐衰败,甚至难以入睡,才不得不把唯一的妹妹也召了来。
门外的扶柳还兀自摇着,全然不知身旁就算溪水潺潺,一派欢平景象,时间却是实打实地在流走。
“就没别的办法了?上次你请的大师不还说我要是常来,再撑个三年五载也没问题么?”侍繁忽又想起来先前的白胡子老头,抓住这根稻草,问道。